夜,无声地将黑暗铺满宫城的每个角落,唯有红色宫墙上安放的一盏盏宫灯,照亮着附近。
一排宫人提着灯,轻轻柔柔的踩着青石砖路婉转前行,直到她们走进一处宏伟的宫殿前,方才站稳身形。
抬头一看,硕.大的匾额上用金粉书就三个大字——太锦堂。
据说,这散发着凛然气息的飘逸大字,乃是开国的高祖皇帝所书,而这里,正是皇帝下朝办公的地方。
领头的宫女名叫素和,乃是从三品的御前尚仪,二十出头的年纪。
来到石阶前,素和将手轻轻一抬,示意身后诸人保持静默,这再往前走,便是太锦堂明间儿的大门了,若是不小心闹出略大的动静,惊到了皇帝,就糟了。
素和抬步而上,步子迈得小而轻,莲步轻走间,腰间挂得一串儿指甲大的铜铃丝毫不响。
凑到门前,素和对着屋内紧挨着门的人影道:“杨公公,是我,素和。”
“哦,素和啊!”回话的声音有些尖细,过了不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留出半尺来宽的缝隙,接着,一个中年太监走了出来,此人正是素和口中的杨公公,被皇帝亲自赐名的总管太监,杨铭。
杨铭细心的关上门,拉着素和走到廊檐下,轻声道:“娘娘们那儿怎么样啦?”
素和环视周遭一遍,这才回道:“奴婢刚刚回来,皇后的凤仪宫里坐满了娘娘,娘娘们的情绪很激动,而且……”
杨铭见素和变得吱吱唔唔,心里一哆嗦,得啦,全都明白啦,估么着这里又有镇国夫人的事儿。
暗自一叹,杨铭嘱咐素和到茶水间儿守着,自己则一步三摇头的迈着沉重的步子往门内而去。
太锦堂明间儿的正座上,一个身着明黄色长衣的男人,伏案阅册。
不用多说,此人便是大夏朝的第五代皇帝安承祀,年号“永安”。
安承祀正当壮年,满打满算才刚刚三十,按说,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心力交瘁,竟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听到动静,永安帝揉揉眉心,看着越走越近的那张苦脸,忽然有种想抱住对方嚎啕大哭的冲动。
“你先别说话,让朕先喝杯水。”安承祀拿起手旁的茶盏,摇晃摇晃,咦,好像没水啊!打开茶盖一瞧,嘿,都喝干了。
杨铭一见,赶紧命旁侍的小太监准备。
安承祀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让人都出去,只留杨铭一人与他说话。
“说吧,你等了素和半天,等着结果啦?”
“这……”
安承祀本来深呼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等了会儿,等来的却是一个犹犹豫豫的指示代词,不由得有些泄气又有些微怒。
他抬头一看,好家伙,杨铭这个老伙计,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间歇性抽动起来。
受他影响,安承祀的眼角也合着韵律抽了几下。
君臣主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约而同的长长一叹,一起耷拉着脑袋,苦恼啊!
安承祀恨声道:“真窝囊,这事儿要是搁朝堂里看看,朕早就摘了他们的脑袋!”
杨铭垂着头,心道,您就别吹了,要真是有丁点儿小事儿就杀臣子,到时候招来的可就不是只有这种战斗力级别的人咯。
安承祀虽然说话时语气很强硬,但他毕竟多少还是属于脸皮较薄的那种人。
因此,他这会儿也被自己说的话臊得有些脸红。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只是问题还得解决。
要说,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贵妃的弟弟揍了皇后的哥哥,也没有打得多重,就是伤者的脸上出现了俗称“乌眼儿青”的伤。
被皇后派去的太医回来禀报说,国舅爷怎么着也得在府里休养一两个月,方能痊愈。
估计这个时间的计算,还是囊括了国舅爷的自尊修复巩固期。
若是这场纠纷放到一般臣子身上,顶多算是民事纠纷,可问题是,这里面牵扯到皇后和立志于做皇后的贵妃了。
就是因为这其中牵扯到皇后,牵扯到了皇后地脸面,问题才大发了。
所谓夫妻同体,这打了皇后的脸面,就是打了皇帝的脸面,这对于立志于维护皇权的人而言,是不对的。
作为一个立志于做明君的安承祀,自然要按法惩处。
要是事情到了这里,也就完结了,可偏偏事态就是从这里升级的。
安承祀命内侍带着圣旨到郡公府,申斥贵妃之弟;口头责骂之后,就是实质性的惩处了,除了将其革职罚薪外,还让军士将人带到刑司,打上二十板子。
事情就是出在打板子的人手上。
毕竟皇后出身国公府,其祖上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一家三父子分别都对高祖有救命之恩不说,他们还在国定邦安之后,带头儿隐退。这一招过来,让高祖连杯酒释兵权的把戏都不用演了,为此,高祖十分感念他们一家的功绩和情谊。
高祖皇帝出于让臣子感念皇家恩德,同时,做给旁人看的想法,不但赐下丹书铁劵作为奖励,还封了对方为累世不降爵的开国国公。
要说这位国公爷也有些意思,他一接到圣旨,就开始了最擅长的传统节目——唱念做打。就这么着,热热闹闹的陪着皇帝玩了一场三拒三让的游戏,哄得皇帝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无一不美滋滋、舒坦坦的之后,他这才收下了皇家的赏赐。待尘埃一落定,那位国公爷就将府门一关,陪老婆、训儿孙去了。
自此,开国国公便鲜少再参与国政。
对于开国国公府,皇帝安承祀还是很满意的,难得这么大的勋贵家族,不把权弄势,教育出来的子孙,出了国公府的门儿,还都中看又中用,多好的外戚,多美妙的下属啊!
可是有一点,皇帝没有忘记,旁人却忽略了,那就是老虎再乖巧,那也还是老虎,你不能因为人家有个别名叫“大猫”,就真当人家是猫了……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到了皇后这一代,开国国公府里就出了那么一个女儿,连带着和她是龙凤胎的兄长,都格外受家人看重。就这么个人物儿,你一后封的郡公府里出产的无爵无名的小崽子,说打就给打喽?
你这不是打国舅爷啊,你这打的是皇后啊!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再说,大夏朝谁不晓得,皇后和国舅为孪生兄妹,面貌甚肖。
这累世的国公,再老实,底子也在那里搁着呢,不用是不用,一旦用上,那真是无处不在。
这回,国公府里的大人都还没动呢,那小辈儿人中,有见到自己叔伯挨打的半大小子们就不干了,要不是迫于家教严厉,他们早嗷嗷着过去报复了。
当然,沉默有时候比爆发还恐怖一些。
于是,贵妃的弟弟算是惨了,一回打挨下来,直接升为伤残人士,以后走路是离不开拐了。
这可真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啊!
于是乎,一场原本很容易解决的、在安承祀眼里的小事儿,升级了。
这一场闹剧直接从宫外撩拨到了宫内,接着就演变成了贵妃和皇后斗法,各自阵营的妃子们不时的摇旗呐喊。
一时间,真真是热闹非凡,几天下来,各种宫斗竟皆上演,比戏文里的故事都精彩纷呈,就连平素不到宫里溜达玩耍的鸟雀飞虫都跑过来看大戏了。
而最让皇帝头疼的,则是,这事儿牵扯到了镇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