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将近,木色微笑地看着赤雎自门外处将悱之缓缓推进来,一身大红衣裙更衬得她雪肤明眸。不知何时开始,这个娇弱的孩子已然有了新荷初露般的娉婷之姿了。
“主人吩咐过了,今儿的晚膳她就不过来了,这是今年主人给您的生辰礼。”木色说完,将手中的一摞礼单交到悱之手里。
闻言悱之顿时有些失望,待看到礼单后便只剩下惊讶了。礼单后附上了地契,雪千寻给的居然是西楚京郊的一处庄子,并且还附带了八十顷良田和两座山林。
京城寸土寸金,这么大一块地,就算是在京郊,也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君悱之心下暗暗纳罕,想着就算知道雪千寻豪富,可这样的生辰礼也未免太重了些。
“杞岭上的阑舟山庄,每年三月满山遍野开满梨花,妙虽妙矣,不如忘川红枫落地美得动人心魄。”
一名笑容满面的执扇少年自门外走来,他身穿缬草紫的锦缎长衫,腰束玉带,腰间挂着一枚碧色鱼纹玉佩,玉佩随着他轻快的脚步左右摆动。他眉眼飞扬,其声恰似流水击石,清明深沁,随着他缓缓走来,带着丝丝奇异的香气,周围的丫鬟们都齐齐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悱之妹妹何时与我回忘川,我保证让你流连忘返。”紫衫少年言笑吟吟,一双桃花眼流转间勾魂夺魄,年纪稍小的丫鬟们纷纷低下了头,红着脸不敢再看。
“林笑!”
悱之见了来人惊喜地叫出声,可话刚出口心口就传来一阵剧痛,她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别动念!”
看到悱之神色间闪过一丝痛楚,林笑快步走到她面前,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担心之余竟弹了她一下脑门,不高兴地说道:“扶蛇蛊还未清除,谁准你这么激动的?”话虽这样说,可看她的目光却是宠溺又柔和。
悱之也不生气,只揉了揉额头抱怨道:“我是人又不是木头,平时也罢了,难得见你一次,还不许我开心一会儿?”
“忍着吧,等你把扶蛇蛊清除干净,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替你想办法,这样可好?”
君悱之嘟了嘟嘴,在轮椅上正正经经地朝他行了半个礼,方才笑嘻嘻地歪着头冲他问道:“姑且先这样吧,但是今日是我生辰,你可要给我什么呢?”
“我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比我还好?”小女孩特有的清甜嗓音,娇声娇气的问自己要东西,林笑只觉得周身像是浸在了温泉里,通体舒泰起来。
“你这次要在岛上待多久呢?”
林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后才笑眯眯地对她说道:“总得看着你痊愈我才放心,多久不好说,我那倒霉舅舅要是上岛,我就得溜了。”
对于林笑的身份来历,悱之实是一无所知。林笑时常上岛,每次一待就是数月,桃花岛的下人们都拿他当半个主子,一来二去的他和悱之也逐渐熟悉起来。林笑比悱之大了五岁,他倒真是把悱之当成妹妹一样照顾地无微不至,只是悱之偏不认他这个哥哥,每次都直呼其名,林笑也不介意。
“你还会怕你舅舅?”悱之奇道,在她印象中,林笑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头。
“怕他的不是我,是我的天香神功,你不知道,他都一把年纪了还在练童子功,厉害着!”无奈地耸耸肩,林笑补充道:“再说了,我的武功有一半是他手把手教的,打不过他也是情理之中。”
林笑有一门能驱蝶杀人的武功,美其名曰天香神功,所以他身上总是带着一阵奇异的香气。
“那他为什么要来追你呢?”悱之接着问道。
“因为他是个找不到老婆的老光棍,要叫我学他当个小光棍,我不肯,他就要来捉我回去学他的童子功。”
悱之听得咯咯直笑,明白林笑这是不想说了,便唤了赤雎来:“叫膳房准备好黄泥煨鸡、糖醋荷藕、金钱鱼肚和芜爆鲜贝,这样配上胭脂笑有人才吃得过瘾呢。”
“小丫头还记得我爱吃的,哥哥没白疼你一场。”林笑打开扇面笑了笑,对她说道:“你的生辰礼我已经派人送到君家了,反正你迟早也是要回去的,况且你在桃花岛也花不了这千两黄金。”
敢情林笑的贺礼就是黄金千两?贵重是贵重,但这也太……
“哪有人的生辰礼收黄金呀,这也太俗了。”悱之实在想笑,又实在想撬开林笑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黄金怎么了,这世道上什么东西不花钱?在我看来,黄金实在是妙物。”林笑又开始笑嘻嘻的了。
“你不知道,有人喜欢赚钱,有的人喜欢存钱,我就喜欢花钱,但是我那个倒霉舅舅喜欢将黄金碾成沙,每日洒在忘川——纯欣赏,你说妙不妙?”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见见这位视黄金如浮云的妙人了。”
“哈哈哈,他哪里是视黄金如浮云,在我看来,他就是享受侮辱钱财的感觉。”林笑说到他这位舅舅,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你想想,这个世间多少人为钱财发愁,他倒好,宁愿把黄金拿来洒忘川,也不愿意把手指缝漏出一点给别人花,真真是小气死了。”
“我看——他是不愿意漏出一点给你花吧?”悱之捂着嘴又想笑了。
“淘气。”林笑笑着点了点悱之的额头。
“反正他就是一个老光棍老混蛋,不提也罢。”林笑说完从身上拿出一个红木匣子来,对悱之说道:“黄金只是给你压箱底的,你的生辰礼在这呢。”
悱之打开匣子,里头是一支玉簪,簪身上刻“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八字,细细的簪子上镶着一枚白玉兰,那芯却是一颗圆润通透,质地细腻,状如凝脂,犹如鲜血般红润的羊脂玉做成的,甚是精巧,简直可说是鬼斧神工了。
木色在旁见了已经开始倒吸一口气了,这可是稀罕物!仅仅看那雕工与装饰,就知道这乃是百年之前供奉西夜国圣女的发簪!世事无常,西夜国已成为历史的尘埃,没想到百年前的西夜国圣物如今被转手到了中原,还到了林笑的手上。
林笑只是笑眯眯的,瞧了瞧君悱之诧异的表情,知道她识货更觉得欢喜了,便又问道:“喜欢吗?”
“这一定很名贵吧。”悱之平日所用之物,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优中选优,可即便如此,见了这支玉簪后,她却觉得,平生所见的珠宝首饰也只得一个不过如此了。
林笑笑道:“悱儿,外头几两银子便能买个小丫头,五十两便能置套宅院。而你身上的这件锦衣,一百个技艺娴熟的织工一起织,一年也只得两匹;还有你惯喝的蒙顶甘露,每年贡到宫里也不过五斤;你鞋上的东珠,像这样圆润大小的,所有采珠人忙活一年也不见得能得百颗。”
悱之有些惊讶,从小便长在这富贵绮罗丛,知道君家富贵,在桃花岛的待遇也未减分毫,可不想实际上却如此奢靡,因此瞪大眼睛问道:“那养我岂不是很费银子?”
听到悱之的回答,林笑又是一乐:“你尽管放心,不管是君家还是雪千寻,都养得起你。”
悱之这才点点头,待林笑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又开口道:“话虽如此,这支玉簪你可得收仔细了。这是我从万巧斋拍来的,那日的价格可斗得狠呢!”林笑说着,还故意装出一副发抖的模样,引得悱之一阵发笑。
“一支发簪也有人要抢?”
“发簪不见得多少人喜欢,偏偏怕老婆的孬种满地都是,那**得我点了天灯,任他们如何叫,我就是要定这东西了。”林笑怡然自得道。
所谓的点天灯,就是不在拍卖场里面喊价格,而是无论其他人出什么价格,都以多出一成的价格来买。如果有人故意捣乱,在那里胡乱叫价,实则不想买,只是想让点天灯的人吃亏,那就会漫天喊价了。
悱之想了想说:“那他们若配合好了,往死里要价,最后吃亏的岂不是你?”
林笑嘿嘿笑道:“本少爷是那种傻的么,我看他们叫得欢,就撤掉了天灯,那叫价的人当时都傻了,最后哭着喊着求我买,我才出的钱。”
悱之听的乐呵,问道:“那你最后用了多少银两?”
林笑没有什么金钱概念,随口答道:“左不过几万两,这点钱财本少爷还不放在眼里。”
话毕又逗悱之道:“我这是不是才叫做礼轻情意重呢?”
“你一掷万两,我可不敢说这礼轻。”悱之遂将红木匣子关上,交给赤雎收好了。
林笑听了悱之这句话,却认真地对她说道:“悱儿,钱财固然重要,但以你我的身份却不必过于在意它。”
悱之含笑应了,还端端正正地朝林笑行礼道:“悱儿谨受教诲。”
林笑抬眼看堂上的自鸣钟,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便起身对君悱之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先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