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进了府中,向父亲道明卢相如几番言语。沈文公正为商阕山之事头痛许久,今日听小女言毕,心中虽也不解,却暗叹此人所言中的。当下吩咐家丁召此人入府,只不过保准起见,多加派了人手在入府处搜身检查。
沈文公和卢相如见面是在沈府的正厅,周身环视卢相如,却未见他拘谨不自然。
沈文公在外浸渍多年,知道他们这些所谓的谋客,消息灵通,善于决断筹谋。只是现在还不知此人深浅,于是先客气地道:
“呵,公子请坐。”
“谢沈大人。”
“听小女讲,卢公子对我晋国近来的内事,倒是了若指掌。”
“呵,也不全是。我也仅对此一事有些了解罢了,再说此事也算不得晋之内事,关系到商阕山,关系到魏国,江湖上终归会有流传。我卢某一介谋客,想要打听倒并不难。”
“呵呵呵,卢公子也当知,既是流传之言,必有不实。外务省近期诸事顺畅,并无为难之处。”言罢,沈文公以轻松之态捧起茶盏,轻呷一口,暗中观看卢相如反应。
卢相如会心一笑,道:“沈公误会了。事有为难乃卢某分析所得,并非道听途说。”
“哦?那你倒说说,我如何就会为难了?如今之势,是严、魏两家剑拔弩张。我既可作壁上观,亦可帅师讨严以解晋王之气。可攻可守,进退自如,真是奇怪公子的分析是如何得来。”
卢向如想,目前晋国的窘境沈文公必然心中有数,眼下这般故作镇定,只是不想令外人探得虚实。若自己不将这层纱纸捣破,交涉难以进行。于是便压低声音道:
“沈公…我如今能看透的这一切,严观则早晚也会看透。现在他只不过是当局者迷,又有心虚,才未将眼光放远。不过我想,距他看透已为时不远,到那时,严魏联手,沈公可就完全被动了。严魏结怨,为的是什么?终归还是觊觎贵国的一部《淬火实纪》。晋王若真有心发兵,又缘何迟迟不动呢?”
沈文公心中一震,这次轮到卢相如端起茶盏喝茶了。
他干咳两声,道:“看来卢公子这得来的消息还是不准确呀。谁道我晋王不发兵啦?我晋国百万雄师,攻他一座商阕山,不过吹灰之力。”
“晋国国势之强自是不假,但若与魏国相比呢?魏国国力远在晋国之上,况且严观则收了他们金银,还欠他们一部贵国的《淬火实纪》,这等恩怨,至今都未发兵,可见两王都是有自己考虑的。商阕山据拥天险,易守难攻。况且即使费力攻下,得到的也只是一块资源匮乏的贫瘠之地。这么多年诸侯混战,别处打得再惨烈,都没人惦记这块土地。所以直至今日,山上只有一位避世的老人和谋士。”
卢相如看沈文公脸色有着微妙的变化,再补充道:
“晋王欲解心中一口恶气,却又不舍搬兵动卒,想以晋国强势,逼迫严观则屈膝点地。偏生严观则不服,已在筹备应战之策了。魏国时刻惦念《淬火实纪》,严观则为了向魏国弥补过失,也为自保,便可与魏联手,他们一个有兵,一个有智,敢问晋国如何抵挡?若晋国按兵不动,就是静等魏兵上门抢走秘籍。若是晋国攻了商阕山,那严观则便可吸引拖延晋军大量兵力,如此一来,晋内空虚,魏国正好得手。这般形势,沈公怎会觉得进退皆宜?”
沈文公终还是泄下一口气。他此刻已听得分明,卢相如所言,正是自己近来最大的烦忧,便也不再装作“无事安好”的样子。向卢相如道:
“公子既已言至于此,沈某便也无需隐瞒,公子所言,确是晋国为难之所在。这发兵也不是,不发兵也不是,当真难做。公子可是有何良策?”
卢相如凑近沈公耳际:“若我有一法,可为晋王解气,又不动用一兵一卒,还可打消魏国攻晋的念头,沈公觉得,是否可用?”
“那当然是好。只是不知如何谋划?”
几日后,沈叶现身于卢相如唐榷铭栖身的客栈。
“卢公子,这是父亲让我带来的信件。”
卢相如拆开,见上面写着两行小字:上谕以为,先生之计为妙,冬月初一祖典时分可用。万勿泄露。
卢相如当着沈叶的面烧毁信件,对沈叶道:“你回去可与尊父大人说,就照他说的时间办。”
沈叶点头应下。呆了许久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沈小姐还有其他事情要告与相如么?”
“哦…没,没有。”沈叶眼中又泛起仰慕的目光:
“我只是觉得,佩服公子之才。时而私心里幻想着,若我也能跟随公子,才智武功,闯荡天涯,建一番事业,此生定会十分精彩。”
卢相如听着这位个芳华女子所思所想,忆起自己在外漂泊和失爱之痛,不由得心生一股悲凉:“相信我罢,你不会喜欢我这种生活。我若可以选择,愿拿这些被逼出来的周身本领,去换取如你这般的一世安宁无忧。”
送走了沈小姐,卢相如才无心揣度站在一旁的唐榷铭又怎样演绎了他和沈叶之间的关系。只招呼着唐榷铭过来,又匆匆寻出地图,道:
“唐兄,此次需要你在外接应。腊月初一,你我就按计划行事。”
每逢冬月初一的祖典,已在晋地流传了上百年,是晋人入冬之时祭祀各方神圣和列位祖先的活动。晋建国后,对祖典尤为重视。当天,民间都要在自家拜谢神明,感谢本年的收成,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皇家典制就更加隆重,无论是远近皇族还是公卿大夫,当日都需携眷前来,集中至正阳殿,从午时开始,祭拜神明和祖先。所以也就仅有那一日,存放着《淬火实纪》和众多奇珍异宝的正阳殿,会敞开大门,对外开放。
祭典仪制隆重,待到结束,天色已暗。晋王每年都会留下众宾客在宫中用膳,这是晋国名门望户家眷聚集最全的晚膳,好生热闹。这一次,众人从正阳殿出来,正行在去往宴席的路上,忽听得背后一阵喧闹。有人大喊:“站住!!有人偷国宝!!!偷国宝啦!!抓刺客!!抓刺客啊!!”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正阳殿几名训练有素的卫士冲将过来,人群里一阵骚乱。一道带着背囊的黑影从人群上方划过,那些贵族的老爷小姐们皆大惊失色!黑衣刺客闪转腾挪,于人群上方躲闪护卫发出的暗镖。队伍里众人的骚动已变成喊叫,人们纷纷抱头躲避,几名承受能力不强的女眷已被惊吓晕倒。李公公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慌乱地大喊:“护驾!!快来护驾啊!!”。秩序规整的队伍一时间乱作一团。
恐惧的人群中间,唯有一名柔弱女子临危不惧。如同看着天上跳跃的繁星一样,看着刺客穿梭的矫健身形。她想,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吧…
大内之中多高手,一名护卫飞身上墙,一掌霹中刺客胸口,刺客跌落人群中间。众人尖叫声更加猛烈。刺客见形势不妙,也不再恋栈,抛出一副鹰钩挂在高墙壁上,飞身逃走。几名护卫更是身手敏捷,飞出墙外追赶去了。
惊乱的场面忽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爬起,查看家人是否受伤。惊魂未定,大家都要喘口气缓缓,没有人说话。所以远处跑来一名小公公的嗓音便在这安静的片刻令每个人都听得真切:“报…报…皇上,《淬火实纪》被人偷走了!!”
“什么?!!!!”
“皇上,《淬火实纪》被人偷走了!!”
晋王一个踉跄,险些晕倒。
“追!!!!快给我追!!”
众人之中还是不乏冷静之士。就在距离魏国人魏信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地方,有人捡到了刺客跌下时掉落的随身物品。大家纷纷凑上前去查看。只见那是两块四方银片,上面隐隐纹着“观”字。李公公上前捡起,送至皇上面前。有见识广博的大臣,向皇上禀明:“皇上,这是商阕山上闻观堂中用来奖赏属下的银片。”
人群里议论纷纷,晋王盛怒逼人:
“传我的令!!闻观堂盗我国宝《淬火实纪》。今日起全城戒备,定要将国宝追回!!”
魏、晋两家在《淬火实纪》的事情之前,其实并无恩怨。所以魏国人魏信来到晋中,因其才能,便也被封了官,故而在参加祖典之列。魏信当日看得真切,确是闻观堂派人偷走了《淬火实纪》。不行,这事需尽快禀明魏王才好。
刺客飞身出宫,身后一众追兵紧追不舍。他拽起路边一根竹竿,与追在前面的宫卫过了几招,用棍扫倒一片追兵,继而向角楼奔去。
角楼后一声马嘶长鸣,唐榷铭驰马飞奔出来,身后还带着另一匹快马。刺客上马,投下一包药粉,一部分追兵被药迷倒,剩下的也早已不可企及两匹快马,只能望之绝尘而去。从此,《淬火实纪》失窃案便坐定是闻观堂手法了,见证者众多。魏信将此事知会魏王,魏国的使臣此时便已在上商阕山取《淬火实纪》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