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寒的天气变幻莫测,一转眼便簌簌飘起雪花。这哪是住人的地方,但它偏远安静,白色的动物不怕人。
苏湍紧了紧衣服道:“无论如何,你毁了我的阵,就得负责保护我。”她看着一地的死兔子,它们被许宴惊震碎了心肺,一只只口鼻流血的死去,保持一个蜷缩的姿势。
“来,把这些死兔子捡一捡,捡多少算多少,咱们回去烤兔子吃。”苏湍道。
不知为什么,许宴惊觉得这个小女孩儿说出的话真是难以拒绝。她坦然接受了这样冷漠的建议,拔剑出鞘,把兔子一只只往剑上串,一路跟着苏湍走到一群木质结构的小平房。
苏湍接过许宴惊的剑,把兔子都撸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将兔子们剥皮放血。她又去抱了木柴准备生火,忙来忙去的。许宴惊在一边儿傻站着,走也不是留又觉得别扭。
终于收拾停当,兔子被挂在烤肉架上。不一会儿兔子的表皮变得金黄,滋滋冒着油光。这烤兔肉的味道勾的许宴惊鼻子痒痒的,她轻轻舔舔嘴唇。
“吃吧。”苏湍递她一只兔腿道。“距离我这次出关只剩十二天了,我看你功夫不错,你可得留下来守着我,十二天后再走。”可许宴惊正是急着回长安为百里止讨个公道,哪里有时间同她纠缠。但毕竟自己误闯他人领地,毁阵在先,就这么一走了之似乎又不太负责任。
她想了想道:“那你好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闭关。”
“闭关呐……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苏湍抹了抹嘴上的油,神色颇有些兴致勃勃。
“我少年时为了驻颜,练了一种没那么正统的武功。每隔三五年就要经历一轮浑身内力尽失,也算是报应。你猜猜我今年多大?”
许宴惊摇摇头,试探着道:“你像十五岁,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了,我猜……你大概三十岁?”
听了这话,苏湍愉快的笑起来。“我呀,今年已经四十六啦。”
“哇!”许宴惊到底是小女孩儿心性,这样稀奇的事情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俩愉快的聊了会儿天,许宴惊也决定留在这里,十二天之后再做打算。
而这十二天,恰恰给了陆云荒找到她的机会。
千年寒里有大湖,名叫冰衍湖,湖上一层厚厚的冰盖,光滑如镜,没有水鸟会在此停留,因为湖面太滑,站不住。陆云荒在湖上打洞,跳下去洗澡,他憋一口气,静息在冰冷的湖水里。
许宴惊……许宴惊……
百里把半生功力都传给她,这小姑娘哪那么容易死。只是现在音讯全无,真叫人担心。这几天陆云荒放出雪雁在天空中巡视,什么也没有查到。难道小公主不打算走千年寒这条路?她又不傻。
陆云荒觉得自己一脑袋浆糊。长安帝听说惊蛰城失守后勃然大怒,在朝堂之上掀了桌子,大骂百里止无能,用极刑处理了他的尸体。并且当即命蔺将军率八千将士,联合周边守军夺回惊蛰城,若对方派兵增援,大端与辽闵就此开战亦无不可!这几日,边境每天都在打小仗,真不知道还要怎么闹下去。长安帝这人,喜怒无常行为乖张,膝下儿子又个个不成器,等他百年之后也不知谁能继承皇位。
所以说,于公于私,他都要找到许宴惊。这是未来的长公主,百里止的亲传弟子,怎么着不比她那几个哥哥强。
事不宜迟,陆云荒决定即刻动身,对千年寒进行地毯式搜索,活要见人。
这边的许宴惊可不知道有人找她找的发疯,得益于苏湍,她现在也是越想越开。父亲自小不待见她,又不知与百里老师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这么整他。自己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当真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于是许宴惊重新陷入迷茫。苏湍说的对啊,回去了又能怎样,质问长安帝一顿?而后永远的幽居深宫。
只是……那个关于百里老师的承诺呢……许宴惊晃晃脑袋,想要驱赶自己脑中无尽的哀思。“苏湍,我出去打猎。”她冲着苏湍的卧房喊。
房中的人懒懒应了一声:“知道啦,去吧。”
千年寒外围,有肉质鲜美的灰毛大鼠,如果侥幸能猎到一条蛇来熬汤就更好了。许宴惊披上一件大衣,带着弓箭出了门。
似乎是天气的原因,乌云层层叠叠堆在那里似要下雪,让动物们都缩在家里懒得动弹。许宴惊四处探查了半晌,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痕迹。她紧紧衣服,打算往千年寒里面探探。约么走了几百步,乱草中一枚鹿的蹄印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鹿啊……她对这种生物颇具好感,但一码归一码,灰鼠都躲在窝里,家里的存粮也都吃差不多,她们总不能干饿着。要说苏湍这个人,真是心大,“要是没有我她怎么办,饿着?”想到苏湍,许宴惊笑的无奈。
她循着鹿的足迹一直走,千年寒内部的景致让她大开眼界。高大的沥寒竹连成辽阔的海,浑身透明的蝴蝶翩翩起舞,端的是冰肌玉骨。一只白猿忽的从她头上掠过,在密密匝匝的竹林里穿梭。这真是太令人惊讶,寒冷的无人之境,有多少生灵自在生长。
来了,终于来了,这才算真正入了千年寒。一只蝴蝶飞来,停在陆云荒的指骨上,他静静地感知,紧绷多日的神情终于舒展,小公主的脚程虽慢,好奇心却不少。他指节微屈,那蝴蝶飞起,引领着他去找许宴惊了。
百米开外,陆云荒终于听到小公主小心翼翼的脚步。
“小公主!”他扬声道。声音一溜儿传过去,震得竹叶哗哗作响。
“诶?有人在叫我。”正想着,陆云荒一身青灰翩然而至,衣服是旧颜色。
“请问您是……”许宴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一个安全距离。
陆云荒也没回答她,只从怀中掏出百里止的手信递过去。
许宴惊默默读完那信,手心一片冰凉。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她心里想。信是百里止写给陆云荒的,上面说百里止在江南为她购置了十二所商铺,让她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箱子。”陆云荒从腰间卸下一串儿黄铜钥匙在她眼前晃晃。“百里止为你在江州安了家,我负责送你过去,百里还留了一个箱子给你。不过……你是长安帝唯一的女儿,未来的长公主,你如果要就此隐姓埋名远离朝堂…………”
陆云荒突然语塞,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去要求这个女孩子呢。百里已经给了她最好的生活,他又有什么权利置喙。
于是他闭口不言,轻轻拍了拍许宴惊的肩膀。
“惊蛰城现在怎么样了。”许宴惊抬头问他,脸色发白。
“长安帝已经派兵过去。这几年边关本就不太平,惊蛰城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当年润景帝与辽闵开战,国境线前推三十里,这口气他们哪那么容易咽下去,战争在所难免。”
“那么惊蛰城现在由哪一方主控?算了……不管由谁主控,我现在回去,一定有机会!”想到或许可以趁机取回百里老师的尸体,许宴惊眼中出现一抹亮色。
“晚了。”陆云荒似乎明白了她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神色变得哀伤起来。“长安帝以守城不力为由,降罪百里止,按律当五马分尸。但百里已死,于是改为用十六匹战马多次冲锋,踩踏尸体。百里是云州人,最讲究入土为安。也不知他生前是如何开罪了长安帝,死后竟还要被踏成肉泥。”
许宴惊惊的怔在原地,这个与她毫无感情的父亲,行事乖戾,心狠手辣,连死人尸体都要这样作践。
“你说的都是真的?”不知何时,她已满脸泪水。那个教她读书,指点她剑法的百里止就这样去了,生的辛苦,死的屈辱。早知如此,多少年的桃花树下,她会再用功一点。
陆云荒早瞥见她手里弓箭,虽不知她这些天都在哪儿,经历了什么,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他刚得到消息时也是悲郁难消,何况许宴惊一个小姑娘。
“收拾收拾吧,我们先去江州,再做打算。”陆云荒道。
“好,”许宴惊茫茫然的答应,不再说什么,往苏湍的居所走去。陆云荒跟着她,想着要不要出言安慰,有点儿手足无措。
到了。
苏湍与陆云荒似是旧识,一见面即尴尬的那种。许宴惊也没什么行李,简单收拾一下就拜别苏湍,同陆云荒踏上了去江州的路。
几年后,许宴惊身居庙堂之高,陆云荒地处江湖之远,山海之隔尚能遥遥一望。但红尘俗世三千丈,如苍蝇如坠花如流萤如飞鸟,繁琐掩埋一切,故事都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