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的血液——或者不如说是液体，从伤口的横切面喷涌而出，如同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喷涌而出。但不过几秒钟，流血效果就开始被遏制，伤口呈现肌肉收缩的皱纹状态。作为专门为战争而打造的兵器，黑长毛爬行怪的战斗性能不可谓不强大。
但这种强大只体现在肉体上。
黑长毛爬行怪又惊又怒，只有五六岁智商的它，甚至无法透彻地理解在场发生的一切。它注视着眼前的敌人，心底是深深的困惑。
是的，在黑长毛爬行怪的心中，瑞奇已经从食物晋级成了敌人。但黑长毛爬行怪的判断中，对方依然是弱小到可以一招解决的对象，但正是这个弱小到如蝼蚁的存在，却给予了黑长毛爬行怪最大的伤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长毛爬行怪挥舞起自己的剩下的七根触手，肌肉绷紧，随时可以发动攻击。但这种形态威慑力很大，但本质上，却是黑长毛爬行怪心底发生畏惧的表现。
它太小了。
黑长毛爬行怪从柔软的蛋壳里爬出来，还仅仅只有六个月。罗蒙的长者赋予它快速增长的能力，同时，也把它更强的可能性剥夺了。黑长毛爬行怪只是一个战场上的炮灰，也许很多次战斗会带给它能处理各种问题的经验，但现在，黑长毛爬行怪只感到了畏惧。
它想起了三个月之前的战斗，那里有着用石砖切成的高耸城墙，穿着银白色铠甲的战士们挥舞着长剑，画着一对彼此环绕的白色翅膀的旗帜高高飘扬。
战马的践踏声让大地也为之震颤。
那一场战争让黑长毛爬行怪受了很大的伤害，但即使是那些强大的人类，也无法做到以一人之力，斩下黑长毛爬行怪的一只手臂。
但这个弱小的人类做到了。
所以，黑长毛爬行怪感到了畏惧。
但事实上，瑞奇的情况很糟糕。脑海中的灰色空间内，三个残魂已经无声无息地烧光了，而他手臂上的金色也开始消退。虽然被抽飞撞击在墙上的震伤已经治愈大半，但疲惫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现在的瑞奇，就像是吃了兴奋药之后，在药效开始消退时，副作用和疲惫一起涌上来的糟糕。
可以说，两者的实力差距依然巨大。
瑞奇举起了剑，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才勉强不让姿势走形。在他的面前，黑长毛爬行怪绷紧了七条触手，随时准备出击。
大约过了几秒钟，似乎是确定了瑞奇的并不能对自己造成巨大的深海，黑长毛爬行怪率先发动了攻击。七条手臂像是长长的鞭子一样，破空而来，发出了尖锐的气流声。
无论是瑞奇自己的知觉，还是装备的穆克，都同时对他发出了警告，这不是目前的瑞奇能够接下的攻击，快逃。
……他也很想逃啊。
瑞奇不由苦笑。
但问题是，瑞奇现在其实连站立都感觉到痛苦，更别提敏捷地逃脱了。瑞奇抬头看着黑长毛爬行怪，高达三四米的怪兽俯视着自己，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透露出几分畏惧之色。
真奇怪，它为什么要畏惧一个手下败将呢？瑞奇想。
下一秒钟，瑞奇只感到自己被狠狠地撞开，撞击使得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一样。瑞奇像是打水漂的石头一样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虽然很疼，但确定的是，瑞奇活下来了。
这让瑞奇感到了几分不真实。
他支起身子，扭头看向战场，但引入眼帘的画面，让瑞奇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气。
加斯提亚站在他原来的位置。
这位灰眼青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猛然从喷泉池水中跳了出来，他的动作之迅猛，甚至乌娜卡都来不及阻拦他。加斯提亚躲开了第一条触手的袭击，锐利的长剑斩伤了第二条触手，然后，蓄力，猛然加速，撞开了瑞奇。
瑞奇被他撞得滚了出去。
而剩下的五条触手中，有三条沿着瑞奇被撞出去的轨迹进行了攻击，狠狠地击穿了地面，而剩下两条，则全都落到了加斯提亚身上。
一条从加斯提亚的左边肩膀穿透了出去。
另一条则刺透了加斯提亚的腹部。
瑞奇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发生了偏移，加斯提亚为什么要救他……或者，换一个通俗易懂的问法，加斯提亚脑子有病吗？
瑞奇下意识地就问出来了：“为什么要救我？”
黑长毛爬行怪已经开始重新收缩自己的手臂，实际上，这才是瑞奇心甘情愿赴死的理由——在这个时候，黑长毛爬行怪几乎是不设防的，以加斯提亚和乌娜卡的眼光，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但现在的情况是，加斯提亚被触手拖着移动了半米，尖刺和他的身躯分离，鲜血如拧开的水龙头一样的喷涌出来。
加斯提亚再也支撑不了自己，半跪地用剑支撑着自己。
面对瑞奇的问题，加斯提亚瞥了他一眼，他的目光竟然非常平静，他声音沙哑：“……神灵见证过我的誓言，我发誓……我发誓，永远不会任凭暴行在眼前发生，我发誓，我将战斗，至死方休。”
这时候，加斯提亚似乎笑了笑，但那个笑容太微弱了，像是幻觉：“……既然如此，老弱病残就躲远一点好了。”
……喂！谁是老弱病残啊！
一种屈辱的情绪从瑞奇心中泛出来，这种情绪过于微妙，有被救的感动，也有被轻视的愤怒，这种情感在瑞奇的心头翻腾，把他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从瑞奇转生到这个异世界以来，他还没有情绪起伏如此之大的时刻。那些零碎的想法不断的旋转着，被碾成粉末，再重组。随着他情绪和想法的反复变化，瑞奇脑海中的灰色空间，也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
仿佛是宇宙的初生，时间的起始，奇点的爆炸。
黑长毛爬行怪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感到很恼火，但与此同时，它也通过这次的攻击，确定了自己的优势——毫无疑问，在他的面前，眼前的这群人完全不足为虑。
胜利唾手可得。
冬日的天气依然是十分寒冷的，人群们缩在喷泉池中，圆环的分布像是摆好的一盘菜。不知何处的鸟鸣声轻悠悠地飘荡在半空中，手持权杖和剑的神祗低头顺眉，表情有着别样的宁静。
黑长毛爬行怪预备了最后的攻击。
长长的触手悬空，尖端指向加斯提亚。它已经准备好结束这场战斗了，甚至，口水正在分泌，黑长毛爬行怪准备好了美餐一顿。
“噌——！”这是触手划破空气的声音。
“啊啊啊啊！”惨叫声划破了天空的寂静，喷泉池中的人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黑长毛爬行怪趴在地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它痛苦地挣扎着，但元凶提着剑，站在它的面前，表情中无任何怜悯之意。
维克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看到的场面，确实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他忍不住长长地感叹一声：“我的天哪！……他究竟，究竟是谁？”
乌娜卡下意识地咬住了唇：“不知道，但是……唉，还是不知道。”
也无怪两人如此愕然，毕竟，突然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能力。瑞奇提着剑，站在加斯提亚的身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一双金黄色的眼瞳熠熠生辉。凡是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避开来，无人敢与之对视。
而这双眼睛背后的意义，更让人觉得胆颤。
——神裔之民，黄金之血。
瑞奇抬起头，冷冰冰地注视着黑长毛爬行怪，那种目光是木然的，机械化的，只是在看一个即将被打到的目标。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黑长毛爬行怪不可抑制地开始发抖，它先是后退了几步，随即意识到战斗无法避免，便把整个身子都皱缩起来，进入了备战状态。
瑞奇对对方的戒备无动于衷。
实际上，瑞奇对于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已经无法察觉。从刚刚开始，瑞奇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炸掉了一样的疼，右臂——如果这个身体部位还存在的话——仿佛被人用小刀凌迟一样痛苦。近百个灵魂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把整个脑海的灰色空间照耀得如白昼一样明亮。
无数声音在瑞奇脑海中吟唱不休。
那些声音起先是杂乱的，但每过一秒，那些声音就抬高一些，整齐一点，像是织布一样慢慢地充满每一根神经元，它们回荡着，所有被这个声音穿透的事物，都无法制止地与之共鸣。
瑞奇听见它说。
吾在汝的手臂上写下誓言，许诺它将会持有人间的权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