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武七年九月,江陵城县令府邸,窗外冰冷的秋雨击打着庭院中的芭蕉叶,不时迸发开来,新任江陵令吕骞此刻站在廊檐下,手里拿着一封方才驿差从建业送来的急件。
天色将晚,寒气阵阵袭来,吕骞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衣襟却已湿了半边,叹了一口气,准备退回堂中给母亲和弟弟写封回信。
“南昌侯之事还望兄长节哀顺变。”闻声猛一回头,却是陆盛,吕骞不由吃惊,“仲玉不是随都督大军北上了么,怎么还在江陵?”
“唉,别提了,我们才走到黄村地界就遇上大雨载途,骑兵和辎重队难以前行,都督下命修整道路,这就派我快马加鞭赶回来征召民夫前去修路,结果刚进太守府就听闻老先生的噩耗,兄长千万保重啊。”陆盛此刻一脸懊丧,让人不知是为了军务还是为了吕范之死。
“倒也没有什么,生死由天,父亲也过了花甲之年,只是担心母亲一人在建业,还有一家老小,有些放心不下。”吕骞说罢摆了摆手。
“不是还有世议在嘛,兄长何须担忧。”陆盛一脸不解。
“倒也是,是我多虑了,对了,你来这是找我要人的?”吕骞摆出请坐的动作后转身走向案台。
“嗯,今年汛期来得比往年要早,路况极差,不做道路修整,战马和辎重的运输是个大问题。”陆盛一脸肃然,随即摇头,“总觉得这仗还没打,开局就不顺利啊。”
“哈哈,天有四时,有何稀奇的,贤弟想太多了吧,都督说要多少人?”吕骞一面笑着一面拿出纸笔。
“一千民夫,三百役卒。”陆盛赶忙答道。
“这么多?”吕骞闻言抬起头来,“可是眼下秋收刚过,秋汛又来,民夫估计凑不齐这么多人吧。这样,我先行征召六百民夫,三百役卒,你先带人过去,其他的之后再想办法。”
“也行吧,对了,秋收既然结束,干茅草应该有很多吧,我顺便带五百垛过去,都督说以备不时之需。”陆盛刚打算转身离开,突然想起陆逊的吩咐,又回过身来,“另外干茅草的事情希望不要传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哦,大都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吕骞不由一愣,倒也没有再追问,“嗯,行了,我明白了,我这就让张献去准备,民夫你和张献一起去挑吧,役卒我让士惠安排,你出发的时候叫上他就行。”
“好,那就辛苦吕太守了!”陆盛半开玩笑地打趣道,“在下先行告退。”
陆盛离开后,吕骞又拿出了刚才收到的报丧急件,与其说是报丧急件,不如说是病危通知书:“南昌侯病重,昏言乱语,无法辨人,不日或将追随先祖而去,但留遗嘱一份,待吾儿克韶他日返京,方可见天日。”
遗嘱?还要自己回京才能打开看,究竟写了些什么呢?也罢,眼下还是先把都督的任务完成吧,“来人,请城门校尉士惠来太守府。”
此刻,在江陵城往西北千里之外,另一个人看着绵绵细雨也正若有所思。
“父亲,丞相的急件来了。”接过信件,草草看了几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陆伯言啊陆伯言,这不得不说是上天给你的试炼啊。”
“父亲何出此言?”一旁的李丰问道。
“丞相信中说孙吴与我军约定年底起兵北伐,让我准备粮草,但是吾儿你看最近天气如何?如此阴雨连绵的天气,雍凉地界倒是无妨,但放在荆州这种群山连绵、河网密布的地方,莫要说战斗,行军都是个难题,再加上秋收刚过,秋汛又至,他也未必找得到足够人手来开路修桥,这不是试炼是什么?”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蜀汉骠骑将军、江州都督都乡侯李严。
“那父亲可要出手相助?”李丰接着问道。
“我倒是想,可是绝不会”,李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别忘了,丞相年初刚在街亭斩了马谡,我还没有傻到违背丞相的命令。”
“丞相的命令?”李丰困惑不已。
“作壁上观。”李严把信件交给儿子,“丞相说了,无论是曹真南下荆州还是司马懿兵发皖南,不管吴国方面发生什么,我们只要看着就行,蜀国的东疆只需严守,无需主动出击,进攻自有丞相方向组织。”
“来人,派快马传书,把这封信转交给永安都督陈到。”李严下令,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对李丰说,“丰儿,你派人把送信的丞相府主簿宗预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商量。”
与南方两国的摩拳擦掌不一样,洛阳城中的气氛最近却是一片祥和,年初司马懿攻破新城,斩了孟达,随后曹真和张郃军大破蜀汉,挫败了诸葛孔明的第一次北伐,将近夏末又有东吴周鲂来降,如今江北之地尽在魏国掌控中。可以说即位两年来,今年是明帝曹叡最为得意的一年,所以秋收之后,他立刻安排祭天,眼下洛阳城中最受人关注的就是这件事了。
不过,尚书令蒋济却高兴不起来,这一天他再次来到殿中面见明帝,“见过陛下。”
“先生免礼,今日觐见有何要事?”曹叡一面摒退周边的歌女艺伎,一面示意内侍给蒋济上茶。
“陛下,其他事倒是没有,只是您不觉得大司马近日挥师南下过于心急了么?”蒋济一面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水,一面回复。
“嗯,叔父此次南下,虽说有周鲂做内应,但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但从目前的结果来看,也没什么吧,不是挺好的吗,皖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来了,庐江全境也马上可以掌握在我们手中。”曹叡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
“太过顺利了,东吴经营皖城多年,庐江更是当年小霸王威名所起之地,但是从目前的战果来看,连一次像样的组织进攻都没有,这太不寻常了。”蒋济来不及喝一口便放下茶水,“再者,魏吴边界战线很长,但是直到今天,西边依旧毫无动静,这太反常了,要知道镇守吴国西疆的可是陆逊,此人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当年刘备不就是栽在他手上吗!”
“哦,所以子通先生的意思是,至今为止所得到的战果不过是吴国的计谋?”曹叡虽然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发作,“而叔父其实不过是被人将计就计而已!?”
蒋济见状,赶忙赔罪:“老臣并无诋毁大司马之意,老臣只是担心之后的战事走向不可控制,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行了,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前线的战况瞬息万变,恐怕目前还轮不到远在洛阳城中的尚书令大人出来干预。”曹叡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尚书令大人还是先把眼下的祭天大典安排好为上,战事自有大将军他们在。如果没有其他事,就先行退下吧。”
“这,臣遵旨。”蒋济无可奈何地看着曹叡离开,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桌上一口未动的茶水,一脸惋然离开了大殿。
三天后,襄阳城北。汉水借着秋雨之势碧涛汹涌一路向东,江边一位中年将军似有感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哈哈,向乡侯这是在怀古伤今么?”来者是接替年初剿灭的孟达担任新城太守的申仪。
“哪里哪里,真乡侯说笑了。”中年将军转身回礼,“我只是担心下游文烈将军的战况而已,不过其实与我无关,也是瞎操心罢了。”
“哦,向乡侯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申仪故作吃惊状,“大司马的战况毕竟事关全局,还是关心一下比较好。”
“文烈将军不听我劝,执意接受周鲂的降表,如今他扫荡江淮,好不威风,我去关心他干什么?吃饱了撑的?”中年将军面露愠怒之色,颇为不满,“只要之后大司马别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好!”
申仪闻言,自知失言,赶忙劝慰:“哈哈哈,向乡侯何必斗气,不过在下听闻蜀吴两国近期兵力调动频繁,将军也要早做准备才好,襄阳未必就是避风港。”
“哼,那倒不必,我明日就回宛城了,祭天在即,陛下诏我回京,我要先去宛城布置妥当。南边的事情,暂且袖手旁观吧,毕竟有大司马和建威将军在,暂时还没我什么事。”说罢,他便头也不回走向远处的襄阳北码头,丝毫也不理会申仪还打算说什么。
黄武七年九月底,汉、淮、沔水位暴涨,下游曹休军不得不暂缓进攻庐江,继续在皖城修整,然而曹文烈不知道,命运的转折正在向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