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终究还是下下来了。雨声沥沥，高歌忽然觉得雅间外的喝酒划拳声仿佛变得有些悠远空灵。
酒桌上摇曳不定的烛火，照在魏青原脸上，晦明不定，好半晌他才哑声对高歌说：“为什么你说你爹跟李舟堂这些人不会是凶手呢？难不成就因为他们是你爹跟你叔叔伯伯？”
“当然不是！”高歌脸上写满了自信，他把玩着手里的酒碗，用手指摩挲着碗壁，慢慢说道：“原因很简单，我爹和李节度使他们这些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最看重什么？最看重的是身家性命，在这边陲地带搞些小摩擦他们在行，这也好教朝廷知晓雍北还有着他们这些人的存在，然后趁着北羌南下劫掠时自己也借着增兵或者人员调动等契机发一笔财......至于北羌那边，我相信每年南下劫掠的兵马绝对不超过北羌兵马总数的十分之一，而且几乎从不深入腹地。就如同饿狼一般，饥则聚来饱则散去......说穿了，大家其实都在演一场不认真的戏罢了。倘若是大王子死在我雍州，还是被人杀死，那就不一样了，丧子之仇不同戴天，怕是这雍北就真的不消停了。”
“也就是说，刺杀大王子这件事，没有谁是获利最大的一方了吗？”魏青原问道。他隐隐觉得，或许高歌那纨绔子弟的面具下，或许隐藏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啪”的一声，高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说：“有，北羌年年来劫掠，虽然金雀王朝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对于北羌来说，这几乎是不可动摇的基本国策。为什么？论可以种蔬菜粮食的耕地，北羌虽然不多，但是自给自足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况且他们主要食用牛羊肉为主。不过正因为他们主要食用牛羊肉，才导致他们年年来劫掠，他们所劫的，其实只不过是一样东西。”
“茶叶！”魏青原抢着说。
“没错，是茶叶。”高歌接着说：“牛羊肉腥膻油腻，长期食用必须以茶佐之，而北羌千里草原，没办法去种茶。而那些为了高利润出关卖茶的商人们所提供的茶供应量必定也有限制。换句话说，北羌与金雀斗了这么久，其实北羌的命根还是被金雀王朝牢牢攥在手里呢。就算是讲和了搞什么‘茶马互市’，那又如何？他们的马我们金雀可以随时不要，但是我们的茶叶他们可以不要吗？”
“所以他们年年南下，为的就是这茶叶？”魏青原问。
“没错，自小我就生长在雍北，站在城墙上看见过多少次北羌骑兵的滚滚烟尘，听过我爹讲过多少次最前线传来的战报，每年北羌南下线路都很固定。利用骑兵的机动性绕过油坊关，然后顺着天阙山脉一直向南，直到濒临西南梁州的天澜江北岸再掉头折返，要知道，这条线路并没有什么特别富庶的城镇......”
“等等，我们越说越偏了，刚刚我们说的可是这场刺杀谁最获利的！”魏青原打断高歌的话。
“北羌！北羌才是最大的获利者。”高歌斩钉截铁地回答。
“笑话，死的可是北羌自己人的大王子，他们这叫什么获利呢？”魏青原觉得高歌这话有点不可思议。
“倘若我是北羌的摩诃萨，若我真的是一代雄主，那我必定不会年年南下劫掠，我会换一种方式达到我的目的，那就是征服，将种茶叶的土地变成自己的土地，自然从此不用再抢。”
“可是，这跟那大王子被刺又有什么关系呢？”魏青原问道。
“据我所知，北羌今年闹了风灾，而且皇帝摩诃萨刚上台，北羌各部族人心浮动，那么，他急需一场战争去证明自己的能力，然后转移自己势力的内部矛盾，再加上获得可以种茶叶的土地，这场战争，必定不能像往年那样如强盗一样的劫掠了，他几乎是需要动用北羌半数以上，甚至是更多地兵马。”
说到这里，高歌拿起酒碗灌了一口，然后又接着说：“北羌年年劫掠，早就对此厌倦了，所以，摩诃萨要是妄起干戈，只会造成人心动摇从而影响士气。而激励士气的办法，莫过于一场泼天的仇恨。”
“也就是说，摩诃萨杀了自己的儿子！所谓讲和提出茶马互市，只不过是找个让他儿子死在我们金雀地界里的由头罢了。”
妖星的光芒完全隐没在夜空之中，大地重新被黑暗所笼罩。
......
高歌忽然闻到一阵令他食指大动的酒香，这酒香里没有雍北常见的烈酒的豪放，倒是有几分江南的婀娜。
“先生，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酒味？”高歌抽了抽鼻子。
“啊？......没有啊！”魏青原好像还沉浸在高歌刚刚的推断中，一时还没回过神。
“啧啧啧......先生稍坐，我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有外地的客商带了好酒来的，有的话我去讨一点来尝尝。”高歌站起身，拉开门帘走入酒馆大堂。
外面雨越下越大，那几个划拳的客商看起来一点离去的意思都没有。高歌循着酒香走向大堂的一个昏暗的角落，他看见一个全身裹在黑色锦缎袍子里的俊秀公子好像是醉了一般趴在桌上，发出细细地鼾声，他面前放着几盘精致的小菜。那奇异的酒香是从桌上的一个雕花银壶里散发出来的。
高歌见那黑衣公子已经睡着，决定要做一次贼，他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轻轻拿起了银壶......
“这酒，血腥味儿太浓，你喝不得的。”那黑衣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高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手一松，银壶就往地上落去，那黑袍公子变掌成爪凭空一探，凭空出现一股虚劲将酒壶带回了他手里。
高歌知道，凭着刚刚那一手隔空取物的本事，自己又遇上高手了。
现在的一等一的高手，怎么这么不值钱？今天这一天，自己已经遇上了魏青原、赤力多，现在又来一个高手。
高歌见自己偷酒行迹败露，也不恼不羞，笑嘻嘻地拉着一个长凳坐在了那公子对面，拱了拱手说：“公子何方人士啊，看样子不像是雍州本地人嘛......”
“越州！”那公子言简意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公子可要小心了，听说最近城里来了个杀手呢，像你这样的外地人势单力孤的......这个安全很是问题啊，对了，我叫高歌，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高歌一边嘻嘻笑着随意聊天，一边脑子在飞速转着怎么才能尝一尝那银壶里的酒。
“曹愚！”那黑衣公子淡淡的回答。
“哦......好耳熟的名字......诶？你你你你......你是曹曹曹......曹愚？”高歌猛地跳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魏青原刚刚跟他说的，那个东海第一杀叫什么名字了。
“是。”那个黑衣公子看起来话很少。
“哈哈哈，那什么......天气不错啊......刚刚想什么来着？上茅厕？对对对，上茅厕......”高歌嘴里语无伦次，他想立刻拔腿就跑，但腿想灌了铅一般动都动不了。
曹愚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高歌。
正在此时，高歌眼前一花，一道青影从雅间里飞出来，鬼魅般来到自己身边。
这是高歌第一次看到魏青原出手。
魏青原一手将高歌迅速拉到自己身后，一手迅速拍出三掌，肉眼可见的青气呼啸着向曹愚袭去。
那曹愚也不见有多少动作，只到青气快要触及自己的时候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周身凭空猛然刮起一阵狂风。那魏青原的掌上青气像是打在了一个圆上，划出了一道诡异弧线轰在了曹愚身后的墙壁上，墙壁被狠狠地撞出了一个不小的窟窿。
“高小子快走！”魏青原将高歌狠狠推向酒馆大门口，自己深吸一口气，竖掌为刀向曹愚急速劈去，酒馆内青光大现。
“青煞掌？呵呵呵......”曹愚冷冰冰的笑了一声，一挥手，一股狂风刺耳地射出，打在青气最盛处。
青气顿时隐没不见，而魏青原也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了酒馆门口的柜台上，激的木屑飞扬。
此时高歌已经跑出了门外，他知道刺杀大王子的事情一出，城里必定有不少巡城兵丁。他也看出魏青原远远不是这曹愚的对手，于是扯开嗓子大喊：“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呐莫要走了杀人犯啊——”
“喂！”那曹愚忽然对高歌喊了一声。
“嗯？”高歌回头，却看见曹愚一手抚在了那桌上的银壶身上。
“这酒送你了！”曹愚的语气依旧冷冰冰，这酒壶呼啸着向高歌飞来，夹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高歌“哎呀”一声，刚准备闪避，但酒壶到了离高歌一丈不到的地方时来势竟然缓缓的慢了下来，高歌一探手，一把抓住了酒壶。
巡城兵丁奔跑时铁甲的摩擦声透过雨幕远远传来。
“走了！”曹愚摆了摆手，然后化身成一股黑色云气冲破酒馆屋顶，隐没在夜空之中。
这已经超出了高歌对武功的理解范畴了。
腾云驾雾啊？
这还是人吗？
高歌灌了一口那银壶里的酒，入口绵软却有一股别样的韵味。
酒是好酒，但高歌觉得自己真的很弱小。想到这里，心里满是沮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