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之际,耳畔风起,眼前却是一番异景,如电影般幕幕而来,实是见所未见,骇心动魄:
汉衣、胡服,两军战阵冲撞,嗜血的刀戈随风舞起,卷出黑色的旋风,裹挟天地而去。铿锵的碰撞,铁刃进入血肉时的质感与苦痛,直搅得周天寒彻,一片血红、血红,还是血红……
山谷之中是被染红的溪水,田野之中是被染红的油菜花……
一幕幕,一页页如同停不下来的转轴继续在眼前闪现!
昔日的大雅之堂,金色的砖瓦,五色的裙袂,拥闹的街市,肥沃的田野。今日残破的楼阁,久不开工的场房,衣不遮体的农夫百工,清冷的枯黄街市……
残暴、黑红的不息征战,像雷愤怒劈过,像电凛然闪过,夺走了城市的一切,也驱赶走村庄、院落和牲畜,只袒露无助和荒凉,在天地间悄悄漫延……
抬头,只有急转直下的黑暗与怨气:低头,只有满目疮痍的后土与愤懑。闭眼,却是无尽的伤痛和满眶咸涩的泪!
是谁让我看到这血腥的一幕,让我从层层叠叠的山林间,从洒满落叶的黄土里,看到互相残杀而衰败的文明,听到无数孤魂野鬼不绝如缕的声声哀嚎……
此前又是谁在平坦如荫的草地上拴一头盘角挂书的青牛,牛腹下几根手指粗细的极品虫草,分明是引我前去。谁想一脚踏上,却是虚空,直坠无极!
甘林相信,这绝对是个阴谋!那盘角挂书的青牛从何而来?那粗壮得离奇的虫草完全就象藏身草皮之下的高人刻意露出的手指!
人一旦在某些方面过于敏锐,另一些方面就会异常迟钝。这,大概就是造成无数个人悲剧的内在原因。
自己就是个反而典型,对虫草过于敏锐,大脑立即短路,于是果然就悲摧了!为什么明明是指爪惑人,却视之异草?为什么若大条青牛没事,我却坠落下来?忽忆起坠落之时耳际分明传来耄耋老者的笑声,那必定是把自己一脚踢到大唐的老仙!
罢罢罢,暗算无处不在,防也难防,何况仙家出手,唯有受之而已。只是让我看如此悲情景象却是何意?
是毁我善根,硬我心肠,欲造就新生代混世魔王?可惜杀人不犯法我也下不了手。本就不是恶人坯,何况性已天成,岂能再改?!
是哀唐人不幸,怒俗世好杀,欲假我之手布现代文明于初唐?止杀伐、定纷争,拯黎民于水火,那也该去找李二、房杜,李靖……这可都是现成的中华顶级牛人,我算老几?!
思绪如麻、烦恼如缕,心中悲呼:噢,苍天啊、大地啊,买嘎德、天女姐姐、老神仙,请再启虫洞,放我回家!
苍天不应、大地无语,唯有伴舞羌笛呜咽、胡笳声声,和着府军兄弟流涎之声破空而来……
腚后青紫脚印尚在,你这老仙却假装听不见,看来横是不认帐喽!
不由心下发狠:既有来路,定有归途,或是时光隧道,或是虫洞,相信定在前方不远处,毕竟单程的交通方式已不是主流。
归去来兮总有时!待到回返之日,定要牵牛盗书,再踩你老仙指爪,看谁求谁?!
想到这不禁咧嘴嘿嘿惨笑,惊得小程侧目:“甘兄弟又是间歇性魔症发作,高人似乎多是如此!”
只是不知要在大唐停留多久,若迁延岁月,脚下之路如何安排,倒是个需要严肃思考的大问题!
是学庄子,伴着鸟啾,和着蛙鸣晨起暮息,用淡定安抚归心,用从容化解抱怨,做个采菊东篱,大隐于市,了然出世的逍遥人。还是学孙武、效诸葛,用山外的黑风、谷内的红血,淬一把拯世利剑。放手段、展薄才,出将入相,做个治国、平天下,仗剑入世的穿界牛人?
进、还是退?救民、还是避祸?眼中舞步婆娑,心头好个乱字了得!
不知道,也参不透!
现代社会中不折不扣的奴族,一年到头为生计奔波,鸭梨山大!莫非来到大唐就成了救世主?可笑,可笑,须知自大多一点就是个“臭”。我在大唐也不过是一粒无人知晓的微尘,不知来处,不知归期,就象大海中投入的一粒细沙,波澜不惊,片刻沉~沦……
怕只怕造化弄人,淖不了大唐的清涟,反沾染污浊;取不到逼人的富贵,却在漂泊无依中白了须发、枯了残躯,历久经年后闷头倒在虫洞门前,成为后世穿友笑柄!
接过程兄递来的奶酒,一饮而尽!酒入愁肠,百转千回后激起豪气翻腾……
成败利钝,走过才知,何须庸人自扰!前世找虫,今世寻洞,生命不止、“泼辣”不息!
看来也只有且行且思,走一步看一步了。哎,不知年迈父母、娇~妻爱子现在可好?!久不回返,他们不知道该有多着急呢!原指望寻得异草,为买房而积累的金钱变得稍加厚重,谁曾想……
仰天长啸:天意啊!
胡舞飞旋,借着扬尘,偷偷弹去一滴隐泪,饮泣暗问:“我是谁,谁是我!?”
……
此刻,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大唐的新科皇帝李二。
六百里外的长安城太和殿内苑,李世民双眉紧皱,嘴角浮现出刚硬的线条,正在灯下凝神看着一份李靖以八百里快骑转来的密奏:
“臣接百骑司探子密报:三日前横水关折冲军夜巡凤阁岭,行至半道,崖头忽滚落一人,装束异、风姿秀、骨骼奇,昏倒尘埃不省人事。众军救之回关,灌汤药,施针砭,以水沃激,久之乃醒。环顾四周,开口即呼:‘诸位,拍戏呢’,众军愕然,不知所言。
此子自称姓甘名林,采药时不慎坠崖。询其身世,只道幼逢隋乱,与父母相失。后为终南山云虚道长收养并携于太白峰授业。及弱冠,遍访名师,所学不一,凡天文地理术数类,均有所涉。问其师名讳,只称俗姓袁,字天罡,武德二年正月初三下山东游,后不知所踪。此子遂浮萍于世,日以山果野蔬为食,久不闻世事。
适突厥四百余骑夜袭横水关,飞镝掠空,刀光剑影。此子英勇莫名,手刃数敌。后伸手讨劳务费,被都尉程处亮一掌掴回,此子方知不是儿戏。
是役我府兵共诛敌二百余骑,自损六十余员。尤惜程处亮轻骑追敌,误中埋伏,身被重创。众军合力抢回,已是命若游丝。医官措手,袍泽掩泣,叹一代英豪就此陨命!
此子闻听营中悲泣,急趋而至。以手探处亮鼻息,耳附其胸,听心音仍在,大呼:‘或可一救’。遂取马颈粗壮无叉之血管,复从其所携巨囊探出中空利针两枚,接于血管两端。再以神奇小盒验试众人之血,其法玄妙,可择血与处亮相适者,遂以针导而血济处亮。
又取羊肠之筋为线,凡皮开肉绽处一一缝之,手法与裁缝无异。三柱香后,处亮面有血色,九转还魂,命附其身。稍时,气息游走、眼眨嘴动,已能言声。当下如法炮制,合计救起折冲府兵四十三员。
众军跪地深谢不起,惊为天人,医官抱之而泣,哽咽不能言。此子却一脸愧色,黯然泣下,自称非医界科班出身,学之不精,不会接骨之术。若是早学医术,或可多救十数人,实是愧对祖先,云云……
后以指弹铗,称我大唐横刀为熟铁所制,软不承力;又操突厥弯月刀,断定乌兹钢所制,专能克我横刀。众军亦嗟叹汉家兵刃不及西域,此历代巨患,古已有之。然苦于匠作技拙,如之奈何!此子闻听摆手笑言:‘区区乌兹钢,有何难也!’
遂授冶铁之术,其法若兹:取南山黑石,以皮囊鼓之,火呈蓝焰时置铁锭于其上,半熔后反复锻打,复撒以精碳。如此者数百遍,终得花纹异钢数十斤。以之制横刀,陌刀之属,刀身如墨,其上异彩花纹游走如星,以突厥弯刀试之,触之寸断。
自汉武以来,中原冶铁之技向不及西域。陛下亦曾称‘汗血马易得,西域宝刀难求’,现有此子所授神技,中原之耻终得一雪。
后此子细述冶铁铸剑之法,竟有“夹钢,包钢,烧钢”之说,不一而足。并称此黑石为煤,尚未炼焦,若以焦碳之火冶铁,则刚柔兼济,所铸之刀又甚过之!
臣特嘱百骑司暗记铸刀之法,然仍未尽得其妙。现以此子所铸短刃一把,随折呈上,伏请御览垂鉴。
此人大才,查其所现时分,暗与天象所合。故接横水关战报后,臣即以寄名都尉委之,现着处亮差人将其护送至营,臣将亲加详察。
又禀:前者突厥迫近,陷武功,犯高陵,爪牙已迫长安。臣与尉迟敬德反复忖度,欲择机于泾阳伏敌。挫其锋,阻其势,使其未至长安,先折大半人马!
现敬德已由泾阳至陈仓与臣晤商。其言泾阳军粮饶足,守战之械精备,唯水源堪虞。城中仅一甜水井,其余之井皆毒卤恶液,前隋时既废。若无接济,三万人马恐难维系。臣深知陛下夙夜操劳,非万急不敢扰圣。然与敬德思之再三,斗胆上奏,伏乞陛下差人押水输送,以解泾阳临战之急。
望京遥叩,临表喟泣,不知所言!”
……
李世民静静展读着爱将密奏,忽然“当啷”一声,从奏折中掉出一把短刃。李二拾在手中细细观看,但见锋利的刃口闪着蓝光,刀身上无数晶点灿若星辰,熠熠生辉。
反手一刀,轻盈的短刃竟轻易刺穿了一寸多厚的御案。李二不禁眼中一凛,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此子之才确是百世难见!其人若真是破狼星君出世,孤倒要看看他是助我开一代盛世还是折朕阳寿、摧我李唐国脉!”
略一沉呤,李二起手取过玉管,饱蘸朱砂,龙飞凤舞在密折上着了一段御批:
卿用心国事,朕心甚慰,于此子,区处亦甚得当。汝可先令其随敬德赴泾阳驻守,于大战中试其心,度其能。若此子果然忠勇可嘉,则以功论赏,封候拜将亦不为过。
若其人恃才不羁,心不属唐,则用其才而弃其人。平素即差人暗记其冶铁,输血借命等异术奇能,待尽得其妙,则远贬雪藏,永不叙用。苟其性命而已。
此非吾君臣不义,实为大唐生民及万世计。切切!
又,卿所言水源一事,朕即着程知节督押输之,日可给水千余担,大战前或可解泾阳燃眉之急。
朕与卿均久历阵仗,深知军情万变。故一应之事,卿但可临机处之,不必请旨而行。你我骨肉相知,不须虚礼掣肘,终以退敌成事为要。
钦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