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戌六月初十日,这注定是吐番赞普松赞干布闹心的一天。
此时的赞普大帐,已是乱得不可开交。自打中午“佐司”(元帅)贡布带着他的死党多吉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松赞干布的宝帐里就没消停过。
两个吃里趴外的家伙吵吵着要发兵袭取陈仓,说是再不出手颉利就要发怒了。不一会大相禄东赞又拿着不知什么人绘就的乃拉堆地图推门进院,巴掌大的纸片把几个人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什么,突厥袭关?!”
松赞干布手拿地图陷入沉思,禄东赞挥手叫进鹰奴,贡布扯着嗓子嚷嚷着:“假的、假的,这是个阴谋!”,狗腿子多吉看着形势不明,脚下抹油,干脆躲到一边。
突厥来袭的警讯交予鹰奴,纵手放出“雪雕”。算起来三个时辰后,“雪雕”就能从乃拉堆守军那里带回准确的消息。
刚想喘口气,贡布却拔刀直指大相:“你竟敢伪造消息,破坏藏突之盟,看老子不劈了你!”
松赞干布拍案大怒,喝退贡布。门外却又来报:“突厥正副使来在大营之外,请求陛见!”,闻听此报,贡布这下来了精神,从绣墩上跳了起来,手握藏刀,在大帐里来回走动,像头笼子里焦躁的恶狼。
还没消停一会,大营方向突然一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人喊马嘶象开锅一般。门口卫兵来报:“大营火起,却不见敌军踪影!”
啊,松赞干布起身正欲到院中查看,却听空中一声长啸,“雪雕”巨大的身影自空而下,落在帐外。鹰奴赶忙从“雪雕”脚上取下信筒呈给赞普,这是乃拉堆“卡达”(统领)扎多的回信。
“赞普我王:接雪雕警讯后末将即遣军出关,不想果然在十里之外的马塘与突厥大军相遇,遂相交阵,现仍激战中。查,前者马塘守军血战不退,已悉为其所戮,回关报警者亦被截杀!末将泣血伏禀:豺狼再狡猾,也瞒不过神鹰的眼睛,我英明的赞普,您的心中比谁都明亮,扎多和您的勇士不怕留血,只怕羊群中混入了恶狼!”
看着这封带血的回信,松赞干布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不动声色地把信递给禄东赞,突然怒喝道:“禄东赞,汝身为大相,却伪造警讯,险些害我失信颉利可汗,你可知罪么!”
贡布正背着手驴拉磨似地在大帐内转着圈,一听赞普此话,立即停住脚步,幸灾乐祸地坏笑着,看看松赞干布,又看看禄东赞,饶有兴致地等待着赞普对禄东赞作出进一步的处罚。
“咚”地一声巨响,宝帐前的两扇大门忽然象枯叶一般飞上了半空,帐里的众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火光映衬下,两个突厥人正骑着高头大马,向帐内怒目而视。
那正使模样的人跨下赤骏骠骑马正打响鼻抖蹄,还直拿大眼睛斜人,一脸找茬的模样。不用问,刚才那两扇门必是这家伙给踢飞的。
旁边那副使手持弓箭,却是搭一备二,显然身怀三箭连珠绝技。也甭问,地上那十几个捂手捂脚“哎哟、哎哟”直叫的卫兵,身上箭插得跟筷子似的,必是这人的手笔。
皮三定也是个歹人,不让射杀,俺就每人给他三箭连珠过过瘾,这不,弄得门口的卫兵一个个跟刺猬似的。
松赞干布着实吃惊不小:这突厥正副使来得好快,这身打扮也颇为怪异。标志性的狐狸尾不在胸前,却一律围在口鼻之间,难道突厥人已移风易俗?
禄东赞上前一步,手指来人,大声责问:“贵使见得我家赞普,何敢如此无礼,伤我卫士,坏我大门,捉住可是要见官的!”
书呆子!不过大相的突厥话说得确是不赖,毕竟是职业外交家。
“你个闷怂,批嘴给你扇扯”,皮三定这一张嘴,话是突厥语,词却是地道的关中骂人土话,把禄东赞惊得一激凌:“难道颉利陷了关中?从哪找来这个哈怂、汉奸?!”
好在三定也在甘林身边近了朱、染了赤,接下来的话就比较上路子了:“嗯,咳,吐番赞普既在我颉利大汗面前臣伏纳贡,还每年送女人到床头,怎就又遣使到唐军陇右大营,脱了衣服,可着身上宝货贿赂唐人?还替一龌龊唐将养獒……汝等只当我家大汗不知么?”
“咚”不知正使何以不爽,照着副使腚上就是一记飞腿!看得赞普从大案后绕了出来:突厥这俩闷怂莫不是要内讧?
禄东赞却是直抓头皮,心头有些发毛:“这突厥人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禄东赞一歪头,正看见贡布手拉赞普,做出要护驾的样子,袖铠下却是精光一闪。禄东赞大吃一惊:“这逆贼竟带着袖箭!”
此刻,贡布心下也打起了主意:少时两方打起来,趁乱放出袖箭,先解决了赞普,再抽刀诛了禄东赞、多吉,干脆连同这俩突厥使节一并做了灭口。尔后把赞普之死往突厥人身上一推,再立一少不更事者为傀儡,我来监国。少不得三五个月后拽过赞普宝座自己坐了,谁敢说半个不字?哼哼,到时再联手颉利共图中原,他取土地,我掠宝货。那中原就是老子的大牧场,而我贡布,就是雪域上一轮新的太阳!
想到这,贡布把手指悄悄扣住了袖箭的悬刀(扳机),嘴角掠过一丝阴森可怖的冷笑。
“贡布”,门口突然一声大喝,贡布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皮三定随即哈哈大笑,把鼻口间围着的狐狸尾喷起老高……
“悟性,真是个微妙的精灵,说来就来!”甘林不禁也哈哈大笑,冲着三定高挑大指。
皮三定的笑声嘎然而止,手里的“曳雷刺”尾羽在嘴里一抿,随即听得清劲浏亮的弦振之声,那支雕翎大箭已如鹰隼搏击,凛冽的杀光直取赞普咽喉。
禄东赞大叫一声,伸开双手飞身扑到松赞干布身上,旁边贡布面带冷笑,心中暗想:“好啊,这下省得我动手了!”指尖慢慢从袖箭悬刀(扳机)上松了开来。
“曳雷刺”迅如闪电,破空而来,离着赞普仅有四尺多远时,却不可思议地突然向右急转……还没等贡布反应过来,“扑”的一声闷响,一朵艳丽的死亡血花已在他的咽喉盛开,箭头穿颈而过,露出二寸来许,簇尖滴滴鲜血殷红。
贡布左手抓着贯脖而过的箭杆,右手绝望地猛扣了一下扳机,锋利的袖箭擦着赞普的耳边飞了出去。贡布瞪着无神的眼睛,嘴里鲜血如注,手指门口的突厥大使,血沫淋漓:“你们…你们、颉利……!”
“扑”,鲜血喷到三尺开外,贡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阵,不再动弹。
皮三定又是一阵大笑,取出一支大箭,将箭头在门柱火炬上烧得通红,往跨下乌骓马腹下一摁……一股清烟升起,那马眯着眼,痛并快乐着,这是荣誉,代表贡布的那枚狼牙刺青已永远地烙在了私密之处,“鸟王”就位,实至名归!
蜷缩在大帐一角的多吉看到主子贡布已亡,立即转换山头,红着眼睛叫喊着,冲着门口挥刀杀去,他要在赞普面前表表忠心。
皮三定手一抖,第二支“曳雷刺”瞬间上弦,随即寒光一闪,多吉捂着大腿,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弓弦嘎吱再响,第三支“曳雷刺”蓄势待发:“猛狼从不和绵羊为伍!我家大汗有令,今日必取汝赞普之命”三定口中大喝,作出马上要射的架势。
旁边甘林配合默契,冲着大营方向不停扭头而看,似有追兵无数,实则百十来人,也还在二里地之外。脸上惊慌模样,胳膊肘一捅三定,动作十分夸张。
皮副使手一抖,“曳雷刺”离弦而去,却是高出一寸,正中赞普发顶宝珠。藏王一头乌发散落披面,惊出一身冷汗。
“放獒,快放獒!”,禄东赞大声叫喊着,地上趴着的多吉挣扎着朝天放了一支响箭,他要戴罪立功。
立时后山峰顶传来阵阵战獒凶猛的吼声。数十条黑影随即从山顶飞奔而下,所过之处树倾草飞,密林被大獒冲出一道道深沟。
甘林一看:“兄弟,这下可真得闪啦!”
两人不敢耽误,掉转马头向东而去。
禄东赞抬头一看,惊得脚下一滑,坐到了地上:这副使,这副使转身之间怎见背着个大包,这大包、这大包……
他不敢相信,唐军、吐番军大营的诸多神奇之事,皆出于那一奇人之手!
他救了我、救了赞普,也救了雪域!
果真是他么?
……
多吉爬到门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手扶门,一手挥刀,命令着刚刚从大营跑来护驾的兵士:“追,快追!”
纵马飞驰中,三定抽出一支“曳雷刺”,却拔去两羽,单剩一羽在甘林嘴上一抹:“哥,看你乐得马脖子都湿了一片,别浪费了!”抬手向着斜后方就是一箭,那箭飞出丈余后,又是一个急速拐弯,倾斜向下,正中多吉扶门的左手。“砰”地一声,穿掌而过,将手牢牢钉在了门板之上。“啊!”多吉一声惨叫,右手长刀脱手,整个人蜷缩着靠在门上。
甘林抹了一把嘴:乖乖!后世什么激光制导炸弹,“响尾蛇”导弹之类,也不过如此!
禄东赞过来冲着多吉的头脸就是一鞭子:“畜牲!山再高高不出蓝天,水再涨涨不过桥面。你这不长记性的狗,雪域是你的家,赞普才是你头顶永远的太阳!”
多吉右手一把抱住禄东赞的腿:“大相饶命!四只脚的牦牛都会跌倒,何况两只脚的人。只怪贡布那头恶狼用酥油糊住了我的眼,多吉自此不敢再有贰心!”
“马好不好看昂起的头,心诚不诚看碗里的奶!”禄东赞一把将洞穿多吉手掌的那支“曳雷刺”大箭从门板上拔了下来,多吉捂着手又是一阵惨叫,跑出二里多地的甘林听着这叫声都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愿今天的血能擦亮你被财宝迷住的双眼,洗净你被美色塞住的心!”禄东赞又抽了多吉一鞭,顺手扔给他一包金创药。多吉捂着手跪在地上呜咽着。
禄东赞仔细看着手中的大箭,箭杆上的狼头标志让他大叫出声:“啊!‘曳雷刺’!”,禄东赞转身就向宝帐跑去,手里高高举着那支大箭:“赞普,快看,是‘曳雷刺’,颉利,这头吃人的狼!……”
……
甘林和皮三定一路向东飞马狂奔,穿过一片树林,眼前出现一面爬满绿藤的石墙,路在墙角之下消失了!
后面吐番追兵的火把光越来越近,四周山上,不时传来战獒瘆人的怒吼声,甘林把头一仰:找虫洞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怎么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的下山之路,也凭空消失了呢?
天意啊,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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