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众人面露惊异之色,禄东赞不禁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的牛皮小鼓,“咚”地敲了一声。那巨兽立即趴在地上,低眉顺眼,摇头摆尾,仿如大猫一般。
鼓声再起,却是密如落珠,只见这物四足抓地,弓背绽毛,昂首冲天就是一声闷吼,震得大地为之一颤。
“咚!”鼓声嘎然而止,那奇兽复又趴在地上,三角眼微闭,张开大嘴,伸出一尺多长的鲜红舌头,悠闲地舔着自己的大爪,似有无穷滋味。
禄东赞得意地笑了笑,将小鼓收入怀中。好,中场休息。
往上又施一礼,却是明显带着不敬:“元帅见笑,微臣久知大唐物华天宝,人才济济,能事者如过江之鲫。不知在坐各位可有谁能叫得出这兽的名称、由来,年齿几何?”
李靖一听,禄东赞此话软中带硬,大有挑衅之意,军神却只微微一笑,竟有点同情眼前的这位吐番大相。
趁着中原之乱,吐番完成了内部的统一,实力大增,从一个披着纸甲作战的原始部落,迅速发展成了统一、繁荣的大部族。现在,无论李二,还是颉利,都无法忽视这支力量的存在。
但是体量上的增长、生存状态的改变,并没有让这个部族的决策层心智真正成熟和理性起来。今日之事即可窥一斑。看来,浩瀚国风还要靠深厚的积累,这可不是国力补偿性增长的必然伴生品。
禄东赞一代名相,吐番一等一的智者,今天竟也不能免俗。这种急不可待要与巨人试比高的自我膨胀,就象肚子上的赘肉,不但不是强壮的表现,反而代表着皮下软软垮垮的脂肪,其内核正是:不自信!
“这倒也罢,给他些教训也好。省得收拾突厥时站错队,多费手脚不说,还伤了自家和气!”
想到这,李靖面带微笑,把手中的铁如意往帅案上轻轻一放,两眼微闭,一副杨柳树下养精神的清闲模样,不再吱声。
这是给了甘林一个信号:打群架我都看不见,你就别抻着了!
谁都懂,就吐番哥们不懂!
站在下面的禄东赞大眼珠咕噜噜直转,又是砸吧嘴,又是抠头皮:“什么情况,当我是干鱼,晾这了?还是堂堂元帅草鸡了?耍赖皮,不接招?”
“啊,元帅……”禄东赞向前一步,倾身刚想开口,却又是一愣,只见李靖攸然睁眼,隔着帅案,像隔着无尽高天流云,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那温温凉凉的目光,防佛能看透五脏六腑,那种一览众山小的豁达与从容,那种倒映红尘百态,静观生前身后付笑谈的大将之风,不着一字却胜似万言,竟让禄东赞膝盖有些发软。
我也在汉家文化中浸染有时,心向往之,对中原历代人杰如数家珍。如果说霍去病是锋利的长枪,李广是百步穿杨的利箭,那眼前的李靖,就是鞘中横刀。机锋未露,却已夺人心魄!
初次交手就已领教,这人可不止仁厚、温和、睿智、善战这几个苍白的词语能够形容,浑身透着的那股翻覆天地的浩荡大气,浑然能把人逼一跟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中原国风么?他背后的李世民,那小宇宙岂不更是横无际涯,竖纳八荒?!
禄东赞隐隐觉得一种吐番文化中没有的东西冲击着自己的心灵,让他感到心里有些发怯。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朵朵白云,那下面是雪域,是他的家,一种无依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刚才的一腔豪气顿时消弥无踪。
想我噶尔·东赞征羊同(今象雄),收洛沃(今阿里),出使藏尔夏(今后藏地区),一论而服其地,也是吐番赫赫有名的“巴特鲁”(勇士)和阿那尕(智者),怎就见大唐将领却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正迟疑间,只听身后一阵大笑,惊得禄东赞猛一回头,却是甘林冲着自己邪恶地笑着,嘴角流着白色的奶汁,看得他浑身一哆嗦:“这吐奶小将又是什么来路?这却无半点‘国风’!”
李靖抓过铁如意,用手把玩着,眼看天外,心中却是窃笑:“哼哼,出场了吧。歪锅对歪灶,收拾你的人来喽?!”
他就没把这当回事,只当戏谑游戏了。噢,牵一稀罕活物就能压人一头,较量国力?李靖从心里就觉得有点可笑。
发生在1900多年前的这桩史事,和唐番之间隐入历史尘埃的那些血腥大战相比,实在有些微不足道。然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历史片断,却像一滴鲜艳的试剂,试出了李二和赞普,以及以他们为核心的两支精英团队的眼界、心胸和成色。
一方气势汹汹,志在必得;一方举重若轻,挥洒自如。
“哈哈哈,雪域巨獒号称神犬,却不想竟囚于铁笼,戏于鼓乐,如俗猫凡狗,实在可叹、可惜啊!”甘林抹了一把嘴角的奶渍,扬眉又是一笑。
听得此言,禄东赞脸上肌肉不禁一阵乱颤:赞普早有严令,藏地神獒非令不得携出高原,但敢违令者乱石砸死,弃尸郊野。这汉家小将却是如何识得我藏家至宝?
“藏獒古称苍猊,又名多启、搏猊,等等。本就我中华神犬一脉,骨架粗壮、体魄强健、吼声如雷,力大如虎,凶狠善斗,素有‘一獒犬抵九狼’的美誉!其种最讲血统,有安多系、康坝系和青藏系三大类。同系中又有狮头型、虎头型、豹头型之分。大相,不知末将所讲可对?”
甘林从案几后晃晃悠悠、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手中的角杯颠倒淋漓,一路滴洒着白色的奶酒。
禄东赞点了点头,刚才残存的一点自信彻底被斩杀了。
“大相所呈此獒实是其中极品,其名‘铁包金’,属安多系之狮头型。年齿六岁,正值青壮。所谓铁者,言其身毛黑如墨;金者,蹄爪鲜黄。除此之外,此型还有墨线、赤金、走雪等各色,不一而足,皆是上品。”
其实自打看见这头威风凛凛的极品藏獒,甘林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自己前些年一直若寻不得的“阿波罗獒”,还是身价千万的“铁包金”,不由心中大喜。
前些年内地犬热,藏獒身价更是打着滚地往上翻,自己也砸锅卖铁,掺和着和朋友一起做起了养獒的生意。却是在青海、西藏等地找了大半年,也一直没有找到这一神奇的犬种,最终铩羽而归,朋友的数百万和自己的那点老米钱也打了水漂。
又是一把辛酸泪!
“虫洞找到,先把这獒塞回去,我来断后!”舍命不舍财的劣根性又暴露了出来。
“小将军说得不差,只是不知如何识得我雪域宝兽?”禄东赞上下打量着甘林,眼光如刀。
“噢……”甘林一脸的不在乎,右手平端角杯在胸前划了个圆孤,半杯奶酒飞洒而出,禄东赞连连后退,心中却是透亮了许多:“看来大唐也不全是李靖般人物,也有如此不堪货色。必是侥幸知晓,我还有机会扳回!”,平衡了心态,表情也从容了许多。
“三年前家师命我将藏书阁中的书册拿到终南山至高点白头峰上晾晒,无意中翻到一本《中华异兽志》,对此神獒即有详细记载。末将也是个爱犬之人,心中留意,至今记忆犹新,此不足为奇!”
禄东赞听着甘林侃侃而谈,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刚刚调整好的心态又乱麻一团:此次奉赞普之命来到唐营,之前可是夸下了海口,要在李靖面前大长吐番威风。却不想深藏雪域的神獒才一亮相,就被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将识破,还说得有根有据。看来中原方物,实非我吐番一隅可及!
禄东赞心中大为懊恼,鼻中轻哼了一声,舍了甘林,冲着闭目养神的李靖又是一揖:“元帅,古有田忌赛马,今天我等何妨也效古人,各纵异兽相戏,以博元帅一笑?!”
这却是信心崩塌后的最后一击,有点上古武士决斗的意味了。
李靖听得这话,却是心中一笑:你这獒再是凶猛,毕竟也是一犬。得,直接给后营那头战狮上道大餐,晚上省得再喂!
右手把个如意往前一伸,左手搭在虎座扶手上,高大如山的身躯向后一仰:“即着昆仑奴牵战狮前来!”那边尉迟元帅却是心有不忍,悄悄捅了一下军神:“药师,别糟蹋了诺大一张狗皮褥子!”
唐军大营中所蓄战狮,实是天下第一奇兽。此物本是西域所贡,皇上李二转赐各军主帅,特令每次行军必使昆仑奴纵之队前以壮军威。
唐军无人不知,在这战狮嘴里,只有碎片和残肉,可从来没有走脱过活物!难怪门神爷不忍,杀伐决断中元帅也有着颗慈悲心。
军神摆了摆手:铁帅,不碍事!
令下不多时,只听辕门外一声长啸,昆仑奴已牵着张牙舞爪的战狮扑了进来。
孟非抬头一看,又是一口奶酒喷出:今天怎么全是熟客,这不是那个一咬惊寰宇的泰森么?
只见此人面如锅底,黑中透亮,牙却白得似雪;豹头环眼,燕额虎须、狮子鼻,翻鼻头,耳带金环,叮噹直响。长得与后世吃生肉的拳王果真别无二致。
打扮更是新潮:身披虎皮坎肩,腰围狼皮裙子,光着大脚丫,脚趾如叉,牢牢抠进地皮。左手紧握一根碗口粗细的熟铁大链,前拴雄狮,右手挥着一根六尺多长的皮鞭,不时抖出一个鞭花,打得鞭梢叭叭直响。
最奇的是这昆仑奴右臂上竟也隐隐刺了个头象,甘林把“好奇心害死猫”的古训忘了个干净,颠颠地跑过去一看,靠,认得!
却不是***,是今上李二!龙头老大的标准像,自己在军神的大帐里就见过,高挂在香案之上,和后世的历史书上的样子差不了多少。
看来西方对中华文化的仰慕由来已久,后世的泰森不是首创,而是继承。
此刻,昆仑奴手中的铁链突然发出一声闷响,被绷得笔直,那头狮子发现了前方箭道正中卧着的藏獒,身子猛地前扑,惊得昆仑奴赶忙双脚蹬地,使劲拉紧铁链。战狮巨大的前冲力,竟拽得昆仑奴两只大黑脚象鼹鼠般向前犁去,地上生生被拉出了两道深深的脚沟。
甘林把角杯一扔,赶忙跑回几案之后,远离了是非之地。
李靖原本微闭的双眼气得大睁如炬:山崩于前不变色方为大将,如此狼奔矢突,全然不顾我大唐都尉威仪,日后必着礼部有司拉你补课!
战狮一尺多长的鬃毛炸立如箭,冲着地上的不速之客又是一声怒啸。洪钟般的狮吼滚过,厚重雄浑,惊天动地,尾声是一阵低沉如雷的喉音,恰似后世重低音炮震响。
地上的藏獒全然不为所动,翻起三角眼,瞟了瞟张牙舞爪的战狮,视若无物地重又低下头,舔着自己的大脚爪。
战狮有点懊恼,两只前爪哧哧在地上挠着,巨大的鼻息冲起三尺来高的尘土。
忽听身后一阵小鼓咚咚声响,一阵紧似一阵,战狮毛绒绒的大脑袋刚一抬起,地上的藏獒已然跃身而起,照着战狮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战狮受此一击,也不示弱,扬爪对着獒头就是一抓。顿时一黄、一黑两个巨大的身影裹在了一起。昆仑奴把铁链一松,跳到外圈,抡圆了大鞭,叭叭打出连串鞭花,口中嗷嗷大叫,为自己的战狮压阵助威。
一时间,猛兽的怒吼声,昆仑奴的鞭声、催阵声,禄东赞的鼓声和吐番军士的助威叫喊声交织鼎沸,校场之内如火山喷发般热闹了起来。连辕门外担负警卫的唐军也挤在门边向内观看,一个个目瞪口呆,扶着门柱不敢出声!
李军神此刻也不能淡定了,这是犬么,怎么敢跟狮子相搏?尉迟元帅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双手拄着帅案,身子前倾,两眼圆睁:这藏獒却是犬界最二之物,真是啥活都敢接啊!
忽听打斗中一声惨叫,禄东赞手中的小鼓也嘎然无声,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大家一看,黑黄两分,胜负已见分晓。哎,这物却是可怜,只怕是性命都不能保,可惜啊、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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