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方，冷空气已经渗透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外语大学的老师学生，为了万圣节也是拼了，每一个学院都不遗余力装饰妥当自己的教学楼，学生更是不惧寒冷，扮相性感鬼魅。
楼下，外教带着长长的唱诗班，手捧蜡烛，三不五时的经过，林曼诗梳着两条辫子，一身民国衣裙，脸侧面猩红的曼陀罗怒放，仿佛都要滴出血来，立在窗前，信手抚弄窗帘，“怎么样？你说过会和我一起生生世世，为什么背叛我们的誓言，哀怨吗？”
顾澄沁白了她一眼，“别在我这入戏，我胆小。”
“你胆小还不快点，这万圣节是学校的传统，说是各人随意，但都必须到场，不然你看辅导员以后不借题发挥，还有咱们班那个古俐嘉，说不定就等着谁不去好打小报告呢！”
“她以为我们还是大一的菜鸟啊，整天勾心斗角的。”
“你和我是不鸟这种班干部，但其他人还没把中学的基因退干净呢，估计得到大三大四吧，所以，咱俩还得再忍忍，再说，这万圣节也不全是因为学校啊，本身也挺好玩的，”看着顾澄沁依旧意兴阑珊，林曼诗忍不住调侃了一句，“难道你不想看看王老师今晚什么样啊？”
顾澄沁没想到林曼诗会突然提起他，心事被揭，她着急生气的捂了林曼诗的嘴，“你要死了，说这个干嘛。”
“你每天上课都坐在前面看他，下课又等他，没等到，就偷偷在后面跟着走，你掩耳盗铃，当我瞎啊。”
顾澄沁泄气了，“你都知道啊。”
“那当然，这世上，只有咳嗽和爱情是无法掩饰的。”
看出林曼诗还在调侃自己，顾澄沁白了她一眼，“那别人有看出吗？班上有人说什么吗？”
林曼诗伸出胳膊抱着顾澄沁，安慰的拍拍“我是你的挚友，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别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看出”，这确实只是一句安慰，她真的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感觉到顾澄沁对王老师的异样，但是，她是从大一不久就看出来了，起先不以为然，但慢慢有些心疼顾澄沁，尤其是看她远远走在王老师后面时，目光却紧紧的跟随他，慢慢的，一年了，她不知道顾澄沁还会这样多久，这个男人像磁铁的正极一样，吸引着顾澄沁，却又远远的让她靠近不得，因为，顾澄沁就是磁铁的负极，相斥，却又不能远离，否则，那就不是磁铁的正负极了。
“是啊，今晚我确实想看看他”，顾澄沁声音温柔如水，这一年来，她独自一人把他变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人，最开始，是不经意，但，他的认真，他的儒雅，他的博学，让她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错，活成这样的人生，变成了她的寄托，而这样的一个人，成了她心里的磐石。“曼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不想要什么，也从来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事了。”
林曼诗了然的点点头，甚至有些机械，她和顾澄沁是小学时认识，后来，顾澄沁的妈妈改嫁了这城中的富商蒋伯梁，然后，顾澄沁的物质也跟着富有起来，十几年，与物质生活成反比减少的竟然是心里越来越无欲无求，她只是小康家庭，不能理解这种所谓有钱人极致物质后的心理，可是却能感觉到顾澄沁淡淡的悲伤，就如她一直觉得，智商和家世都高于她的顾澄沁会和她念同一所大学这真是无欲无求到了任性的地步。所以，难道，物质的匮乏，才能激励一个人更好的奋斗啊！
食堂通向教学楼的这条梧桐路，是顾澄沁的最爱，这就是法国梧桐吧，据说，抗战时，这些梧桐就已扎根于此，一晃，已经数十载，却依然守静，安然的立在这里，顾澄沁有感，很希望自己能是这里的一棵树，枝叶就像自己的神经末梢一样，每天能触碰到流云和微风，虽然扎根于卑贱的泥土，却很踏实…
“啊！”顾澄沁吓得轻叫，几个小朋友从树后猛然跳出来，都是学校家属区的孩子们，一起大声认真的问，“trickortreat？”
顾澄沁打开手拿包，糟糕，没糖了，“小鬼，你们来晚了，已经没有candy了”，怕他们不信，直接把包打开摊到他们面前。
“啊？”孩子们难掩失望，但很快，眼神交换一下，“没有treat，我们有trick”。
“嗯？你们可不能这样啊”，顾澄沁蹲下来，孩子们立马围成一圈，吆喝着“可不能让她跑了，”，孩子们戳戳闹闹，顾澄沁一边笑着，一边假装求饶。
唉，不知道还要被这帮小朋友纠缠到什么时候，一个黑衣斗篷飘了过来，
“啊，有鬼，”年纪小的孩子嚷嚷起来，稍大的一个孩子故作镇定的问，“你，你是谁？”
“我是吃人魔”
“你骗人，万圣节鬼都是假的”，
“噗嗤”，顾澄沁没忍住笑出声，“小子，你玩双重标准啊，什么都是假的，那你还问我要糖？”
“喏，拿走吧，”黑斗篷的大手递出满满一捧糖，孩子们快速抓走，心满意足的散去，可他还在叮嘱着“晚上要少吃点糖，不然睡不着了，记得一定刷牙。”
这人真啰嗦，顾澄沁笑着抬起头，却依旧蹲着，
“是你！”
顾澄沁不知是谁，直到面具摘下，“老师”，脸上的笑容克制成了淡然的一笑，想起身，他很绅士的伸出了手，她不露痕迹的在手搭上的同时站了起来，起身后又快速收了回来，蹲的有些久，起来后眼前发黑，他似乎感觉到了，手轻轻的很自然的扶了她的胳膊，待到眼前不黑时，却瞧见了他手心里的糖，已递到她眼下。
“谢谢”，顾澄沁局促的拿了糖剥进嘴里。
他好像不打算离开，站在她身旁，这反而让她紧张得很。
两个人静静的，好像都在等着对方离开，自己却一动不动。
“你这是什么打扮呀，”他先开了口，顾澄沁从包里拿出了发箍戴上，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他。
“猫咪啊”，他呵呵的笑着，
“今晚听到的都是小野猫，这个猫咪叫的好可爱。”
两个人慢慢的走着，这条路僻静，依稀能听见远处狂欢的叫喊声。
又是和往常一样的沉寂，他不言她不语，月光撒满了整条路，天越黑，越发显得明亮，顾澄沁的心里平静，刚遇见时，她是兴奋开心，然后，担心相聚短暂，现在，满足，今晚已经很意外，很值得了。
不知不觉，等发现时，已经走到了操场，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然后坐在了跑道边，恰巧有路过的夜跑者，“王老师，今晚不跑了？”
他摆摆手“这衣服不合适。”
“您每晚都跑步吗？”
他摇头笑着，“没有，我一般早上跑，嗯…，算算也坚持有小半年了。”
“您一直给我感觉是一个特别自律的人？”
“这样好吗？”
顾澄沁认真的点点头，“好，但这种好，并不是功利的指会对什么有好处，只是一种生活的态度，让人很羡慕”，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让我很羡慕。”
他有些惊讶，“羡慕是最不切实际的，也最无益”。
她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也不像平常那样生疏。“我知道，您是保送到外语大学的，一直跟着杜校长学习，是他的得意门生。”
“那你肯定也知道，外语大学的老师都是近亲繁殖的产物”，说完，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顾澄沁点点头，“像您就是研一时当的助教，教的我们精读，…您马上毕业了，还会继续教我们吗？”
“会的，我短期是不会离开学校的，肯定是选择毕业任教了的。”
“离开？您还是会离开的？”
“学语言的，都会想去外国交流学习的，目前我还没有准备，但将来会有这方便打算。”
“您说的准备是雅思或者托福考试吗？”
“这些考试，咱们学校的老师差不多都有成绩的，像你们泛读的曹老师，考了7点多分，算是比较高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他肯定也有这些成绩，就算没有，考起来也是分分钟的事，顾澄沁心里分析着。
“你呢，为什么选择学语言呢？”
“我”，顾澄沁犹豫了一下，“一开始没想过进这所学校，但我觉得语言是一门可以潜心研究的学科，这很安静，所以，我选择来这里。”
他有些没听懂，“很多学科都有未知的研究领域，而且会很有成就感，语言学习，还是比较枯燥的。”
“我不觉得枯燥，尤其，您上课讲了圣经，古希腊神话，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如果我没有学语言，可能我现在不会选择阅读圣经。”
“这就是阅读的魅力，它打开了我们认识世界的窗户，也开启了我们和自己心灵对话的通道。”
“这也是我想要的安静，我读原文时，尽量忘记把它翻译成母语，而是调动所有外语的知识，感受它想讲的是什么。”
“你呢，有打算将来留学吗？”
“太远了，我还选择不了。”
他点点头，“也是。”
“快看，流星！”，顺着他手的方向，顾澄沁看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颗流星，紧接着，第二颗，“原来，真的流星，并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会划过整个夜空。”
“有些失望吗？”
“没有啊，没有失望，看到时，也没有那么惊喜，也忘记了许愿，不过真的很亮。”转头，与他面面相对，他的目光很明亮，比此时夜空的星子都要明亮，是因为近在咫尺的原因吗？
“很多事情，遇上了就是很简单的，真的和我们设想的，书上看的，别人说的，是不一样的，事情的本质就是简单的巧合，偶然的真相。”就像今晚他们的相遇，在他还犹豫该说什么时，就那么自然的走在了一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即便沉默，也不尴尬，甚至彼此都不急于打破这种沉默。
“冷吗？”感觉到顾澄沁有点抖，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却发现这薄薄的披风并不足以挡住十一月的寒冷，却仍然没有犹豫的披在她身上，只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对她说，“没有更好的能够给你。”
顾澄沁分明感受到了弦外之音，只是微弱的转瞬即逝，这让她有一丝的不自信，“已经很好了。”想起电视上，男主角也是这样给女主披上衣服，虽然害羞，但藏不住的笑还是绽放在脸上，这脸让他看的有些痴，跃然于脸的笑容，不同于她平日的安静气质，不，那不是安静，是一种忧郁，他猛然意识到，原来，她一直是不快乐的，那种冷冷的安静把她整个人冰封了起来，他心微微痛，但他的理智很快抚平了这种情绪，“时间应该晚了。”
“哦…”顾澄沁回过神，抬起手腕看表，他注意到了，那是一块卡地亚的蓝气球，不由为自己刚才的多情可笑，她有富裕的家世，能有什么不快乐呢，不过是富家小姐情怀罢了。
两人默默走到了分岔路，一边是学生宿舍方向，一边是他住的英文学院，顾澄沁顿了一下，很快，转身朝向他住的方向，“我送你回去吧，”语气轻松却坚定，他注意到，她没有再称他老师，他默许了，两人并排走着，路灯拖得影子长长的，时不时会粘在一起，但两人却一直隔着一拳的距离…
“到了”，他看向她，她提起手，在胸前摆着，“拜拜”，他微笑颔首，看着她后退，转身，一步一步，慢慢走远。
“看什么呢”？绿巨人停到他身边，卸下了头套，正是他刚和顾澄沁提到的曹老师，他们是同届的本科，又一起念的研究生，同时任教，曹老师说着，向他看的方向望去，早已看不到什么，“回去吧，今年就这么结束了。”
顾澄沁进宿舍前，小心翼翼脱下披风，真的很薄，折的小小的藏在身后，林曼诗早已回来，“我以为你没兴趣玩，所以早早回来陪你，谁知你玩到结束才回来！”
“是啊，去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虽然曼诗是她的好朋友，但今晚只属于他和她，一切她都会独自珍藏起来。临睡前，她把叠好的披风放在枕头里侧，手轻轻的覆在上面，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就像大树一样，安然，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