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信又一次来到先王祠。他长跪在历代先王的石板像前,自责到:“先祖在上,不肖子孙李信无德无能,不能将祖宗开拓的疆土继续继承下去。痛定思痛,我决意要将国君之位禅让于贤德之人。深知先王创业维艰,李信愧疚难堪,前来谢罪。”
一阵凉风通过虚掩着的门吹进祠堂。祖先的石板像随之浮动起来,李信感觉到一种徹入骨髓的寒冷。他的身子似乎在下坠,是要被无尽苦寒的黑暗虚空所吞噬。纵使他的周身始终围绕着一层薄薄的清霜。
“只是奇怪。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会觉得冷吗?”他走了一下神。这是风也休止了,适才被风扰动的烛火渐渐恢复到平静。
“如若又什么过错,请降罚于我,勿要为难我的臣民。”他恭恭敬敬的叩了次首,然后起身,拂去膝上的清尘。如前法缓缓的打开密室的门。于是三神器又一次徐徐入他眼中。
“真是该死,将自己失德所致的灾难归咎于祖先的责难,难道历代国王又不爱自己子民的吗?”他想到自己言语中有误,不过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一般,再难收回。他有些恨自己的口无遮拦了。
“最后一夜啊!明天,就在明天,这三神器就易主了。整整一千年了,李家气数已尽。又有何德何能据此圣物。”老国王目光如炬。“将这个国家引领到新的未来,重新带来无限的活力和希望。对于我来说,才是头等大事。所谓的权利,财富,名声,势力又都算些什么。”、
他回到寝宫时,正是月朗星稀。一路上与他相伴的只有挺立在皑皑雪原中的峭拔的银松。所有声音都休止了。然而,总是如此,短短的归程仍是艰难无比。他的脚上似乎坠着千钧的重量,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这一晚,他彻夜未眠。他反复思量着自己所做的决定,确保它无一纰漏。诸多的可能性都被他想到了,而时间才是能够确切验证这一切的唯一存在。待日上三竿时,他慢慢用过了早饭。在这之后,突然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袭遍全身,他才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这一次,他从未有先例的,梦到了自己出生时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三十年难遇的景象:风云际会,雷霆万钧。巨树在暴雷的轰击下燃烧,辟辟剥剥的映红了整个万年雪上。夜里出生的王子,被稳婆抱在温暖的怀中。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将他包裹,让抱他的稳婆全身颤抖。人们妄自猜测,这冰是由于婴孩出自母亲冰冷的子宫中所致。然而,当侍者将薄冰用温水融掉后,却触到了更为寒冷的清霜······
他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当他意识到自己整整睡了一天,大骂道:
“可恶,睡了这么久。左右,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的头脑仿若宿醉过一样混沌无比。这样持续了许久,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糟了,差点忘记大事。左右,传我的执意,速请细川城城主前来觐见。”
传令官答了一声“诺”,急急退下去。“究竟是不是大才,见面后才有分晓。”老国王自言自语道。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昨夜的疲倦感一点也没有消解。他困乏极了,精神萎靡,失去往日的神采奕奕。他似乎已经虚弱到没有多于力气去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想倒在床上,休息一会,甚至美美睡上一觉。近些日子,睡眠渐渐成了一种奢侈。
没有人注意到,当然他自己也很难注意到,他那张如刀削石割一般棱角分明的脸渐渐失去了往昔红润健康的颜色。那双永远附着薄薄一层冰霜的手渐渐显出了密布的沟壑般的皱纹。他的喘息变得混乱无章,极不均匀,仿佛有异物堵在口腔之中。如果有仆人有胆量在他醒来是细细端量着他,就会发现他原本矍铄的眼变得浑浊无比。若让他像往常一样畅行,他的身体定会提出无比痛苦的抗议。他有了正常人的体温,却瞬间衰老。只是一夜,他变成了行将枯朽的普普通通的老人。
如国师所言:“清霜褪尽,便是干热枯寂的荒漠,那时的月霜帝国恐怕会大不一样吧?”
不过生来这一身清冷,褪去之后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