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敏捷的塔斯没有快速拦住巴什尔,而是愣住了,泪水也无缘无故止住了,脑海中回荡着:“主会惩罚你!上帝会惩罚你!”这一句话,不过这句话在他脑海之中是由一个女人说出,那女人的声音是如此之熟悉,突然他感到头疼不已。
“塔斯。”塔斯咽了口气,嘴中念了一句自己的名字。然而雷鸣声使他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现在已身处险境,如果不及时阻止已抱起尸体的巴什尔,那么自己所犯的罪将会公之于众,到时候去接受罪恶所带来的惩罚会让他永远记住今日之悲剧,罪恶与痛苦便会一直跟随着他。立刻,他跨门而出想要阻止巴什尔。而这时在他右后方墙壁拐角处,传来了骑士队稠密的脚步声。
前方是巴什尔抱着少女,右后方是突袭的骑士队,莫名的紧张感浸入他的心中,而又给了他必须阻止巴什尔的念头。以此他加快了速度。
由于骑士能力本就远不及塔斯的巴什尔,现在还抱了个尸体,没跑两步他就听见身后塔斯奔跑而来的声音,于是他急忙侧头向后看,果不其然塔斯已离他很近了,而这时他还听见了无数个脚步声的逼近,但他没有就此停止奔跑,而是立刻将身子转了回去,朝左边的走廊跑去。左边的走廊是很短的一截,走廊尽头是露天的花园,穿过花园就是公爵为客人们专门修建的住所了。
塔斯一心想要阻止巴什尔,根本就管不了各处走廊通道。眼看就要拉住巴什尔,不料灰发青年竟转了个弯,向左侧奔去。塔斯便也跟着转了过去,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在情急之下还是往后看了看,见走廊那头空无一人,他还没来得及叹口气又加速前进了。恰巧,就在塔斯整个身子到达左面走廊之后,骑士队刚好朝刚才两人奔跑的这侧走廊迎面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在闪电划过天边时响起。见左面的走廊长度如此之短,而尽头是雨滴的面纱,塔斯暗想巴什尔简直是在自寻死路,他肯定会在走廊口停住脚步的。
“别跑,在下雨。”憋了那么久,他在稍微松懈之时,终于破口而出了一句短暂的劝告之话。其实他心里是极不愿意维多利亚的尸体再受半点损伤的。可是巴什尔没有停住脚步,还是一个劲儿往前跑去。眼见灰发少女要与维多利亚的尸体一同冒雨,塔斯的心再次悬住了。都已跑到这里了,再加上后面冲冲的脚步声,他说什么都得把巴什尔在冒雨之前给拦住。
只见两个人同时跑出了走廊,两人刚好将头露出露天的地方,塔斯想要一把将巴什尔拖回来,天边又一道闪电划过,雷鸣声响起。而这雷鸣声即刻间变得越来越大,大得令塔斯感觉这雷声就像一个来势汹汹的猛兽,离自己越来越近,快要向自己扑过来。
可是他错了,这远不是一头怪兽,雷鸣闪电是一块浩瀚无边的布,霎时间,就将两人包围住了,更确切地说是将他们盖住了。骤时,刺眼的亮光在两人身上闪过,而那亮光已不只是无形的光束,更像是一把巨大而锐利的剑,果断快速地刺穿了两人。那一刻塔斯是睁着眼睛的,但他眼前除了白色一片,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是撕裂的巨响声,身体真的有感受到一把剑插入自己的体内。
白光闪过的就只有那短短的一瞬间,但却在塔斯的身上展开了无限的延伸,甚至延伸到了他出生的那一刻。无数个沉睡已久的画面在他脑中快速飞过,每一个画面又是深刻清晰的。他全部想起来了!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所有的故事。
他看见了孟加利亚公爵城堡内所有的一切,那个正在生育自己的赫迪莉娅?伊芙?孟加利亚,她最后握住凯米尔顿?夫耶斑李戈?孟加利亚的手,欲言又止地闭上了眼。
他看见孟加利亚公爵是怎样每天到芙莉亚?格里姆顿?克里斯的房间里来看自己的。
他看见了城堡内所有孟加利亚公爵家族里的人的清晰的脸,他们时而保持沉默,时而扬起嘴角。
他看见了为自己施行洗礼仪式的主教的脸,他叫做加百利亚?格纹斯坦福?达纳亚,是克里亚联合王国的最尊贵的红衣大主教,仅次于木西亚教皇的身份,而木西亚教皇,这位克里亚联合王国最高统治者,教会的最高领导者三世,是控制着整个王国的最大的地主,是孟加利亚皇室家族都必须臣服其脚下的人。
他看见了自己最大的兄长范米尔?叶赫夫?孟加利亚带领自己到那片至今仍下着雪的山谷,两人又是怎样遇险,自己又如何脱离危险的。
他看见自己被艾赫修斯?托福?孟加利亚的婢女给怎样丢入河中淹死的了。当他看着自己在河中忍受着水压的煎熬以及渐渐停止呼吸之时,此刻的他甚至仍然能够感受到那一股可怕的水流在自己脑中弹奏着的死亡之歌,他像是又在面临着一次死亡般,呼吸停止,眼前的白光在一瞬间将他带入吞噬万物的黑暗里。
黑暗又在一瞬间消失于又一个雷鸣之前,大滴大滴打落的雨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冲洗着他已僵硬的全身,从他额前流过,渗入他的眼中,滑落于他的鼻尖。全新的空气冲入他的鼻中,唤醒了他。双眸中红色之血一闪而过,他仰望天空,除了如数万支飞箭直立而下的雨滴之外,天空中灰蒙蒙一片,再无任何东西。
由于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他的呼吸并不通畅,他大喘着粗气,两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使劲捏着脸上的肉,在触摸感受自己的肉感后,他才能以此确认自己还存在,还活在这世上。通过雨滴的掩盖,他面无表情地留下了自己最后一滴泪。
接着,他站起了身,看着还倒在地面的灰发青年以及已被雨水打湿了的维多利亚的尸体,他不再有一丝的不安。他拖着灰发青年,将他放置于一个室内的墙角,又平淡地抱起了维多利亚的尸体,快步朝另一个可以通往自己住处的走廊走去。回到房间,关上木门,看见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他将维多利亚的尸体上的水滴擦去,再次平放在床面。
说也奇怪,少女的尸体竟然没有腐烂,也没有任何破损之处,除了过于苍白,与正常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同。
塔斯关上了窗子,拉上了布帘,然后脱去自己已湿透了的衣服,用麻布擦着自己的头发,期间他一直处于平静状态,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但内心的伤口经过无形的刺穿再也愈合不了了,只会随着时间的飞逝更加恶化,裂开,四分五裂。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看清了每个人的真面目,他直面自己的内心,郑重其事告诉自己,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一个替代物,一个可怜的替代物。
阿什利用他安抚着自己失去儿子的心,贾德用他去赌博一场关乎他自己名誉与荣耀的赌注,而克里斯蒂福公爵用他来挣得家族荣耀以及更为隐藏的个人目的。原来每个人对待他都是出自于一定的目的。
他恍然大悟,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再无至亲之人。此刻,他心中本来就已薄弱的信念信仰就此破碎,什么教会?什么信仰?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与其选择默默的悲伤下去,他要选择虚无,选择一条没有路的路。去忘记那些再也忘不了的东西。可是,他并没有记起所有的事,至少在他记忆之中,有一个人他并没有半点映像了,更别说自己是怎么再次活过来的了。不过,现在一切对于他都没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