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里悠悠醒来，办公电话丢在宿舍，知道号码又能打进个人电话的没几个，除了家人、朋友外就剩少烨了，大河拿起接了。“订明天下午的机票？哦，好的。”揉揉眼，离了沙发走到门边开灯，待适应光亮再拉门出来，“关秘书，给卜总订两张明天下午两点广州飞长治的机票。”“好的，马上订。”给春燕交代完，回到少烨办公室，换掉茶叶，又泡了一道。公司上下明明看到大河的车停在门头前，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大河睡得很舒服。公司里谁都知道黎大河是卜少烨的同乡，是卜少烨最信任的“自己人”，同时授给最肥的差事，董事长助理兼嘉州工厂的采购经理。与此同时，在所有人心目里，大河也就少烨的一个跟班而已。且不说公司总经理顾育琪，就是几个总监，都直接对公司负责，哪个带总的都没有必要自降身价与跟班谋。尽管少烨是老板，盛宜奥公司的最高领导。“宰相的家奴七品官”，虽说领导的跟班也是领导，甚至领导家的宠物也是领导。总还不至于能直接倒过来，领导是跟班，领导是宠物吧？但谁也不敢不把这个跟班当回事，更犯不着得罪，最好就是敬而远之，距离产生美。在电话里大河没敢跟少烨说律师函的事，准备先压着，然后相机面呈。少烨的电话，让大河一下午的清净也告结束了。“关秘书，走了啊。”“黎总慢走！”打过招呼下楼，往车里一钻。大河已睡足，始觉此地太过凄凉，不宜久留，还是回受人待见的工厂好些。
婷婷一整天就接了一个电话，还是客户的投诉电话。将客户发过来图片打印出来，从文件夹里取下一张售后处理申请单填完，跟三张图片对齐钉好，拿着来找顾育琪签字。“顾总，彭经理离职了，现在售后这块归谁管？”“工厂那边怎么安排我也不清楚，你打黎总电话问一下。”拿过笔在批准栏里刷刷几下，“请工厂尽快安排上门售后服务事宜，妥善处理。顾育琪。二零一五年八月一日。”出了总经理办公室，走廊里就问，“小芳，看到黎总没？”“黎总刚走，任姐找他有事？”“售后的事。”“哦，那任姐打他电话吧。”“嗯。”回到位置上，立即按免提拨号，“黎总怎么不接电话呢？”连续重拨了三次，还是不接，一掌拍在免提键上。婷婷盛怒之下，尚还不至于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只见话筒跳起一个空翻，又啪的一声滑下桌，拉开白色小圈，犹不停的嘟嘟。
大河万万没有想到，春燕并没有完全对他说实话，律师信一事不仅在海城公司已是公开的秘密，就在他回工厂的路上，工厂一些人正在议论了。“不会吧，去年十月份的货款卜老板欠着人家的？”秀琴不怎么相信。“人家都给公司发律师函了，这事还能有假？”劲松说的唾沫四溅，掷地有声。“会计就在这，你罗劲松有会计清楚？”月香大姐一向看不惯劲松一向的见风就是雨，又呛了一鼻子。“会计清楚个鬼。”劲松轻蔑的回应月香。“这个我真不清楚，我们这里只有黎总和高总才清楚。”金龙从实，也省了不少事。“嘘！”秀琴眼尖，看见家柏一晃一晃的进了饭堂，赶紧示意众人收住。“怕他干什么，律师信又不是我们造谣！卜老板本来就是到处欠账嘛！”劲松没有半点顾忌，对家柏的脸色视而不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众人再无应声，一下子就冷了场。
大河刚一进大门，家柏招手拦住，“黎总，厂里有人说公司那边有个什么催款律师信，这事黎总知道吗？”“律师信？什么律师信？在公司那边我没听说过呀。小徐，等我先去了解一下再说吧。”大河不动声色的关了车窗，驶回停车位。回到房间拿起电话一看，好家伙，四十七个未接电话！浏览了一番，童穗穗也打有两个。“穗穗，什么事？”“黎总，公司那边都在传什么律师函，我问问黎总知道不知道这回事。”“哦，我下午就在公司，没有听谁说过呀。”“这样啊，那这是谁在造谣？”“嗯，我先去了解一下再说。”“好吧，拜。”大河默然的放了电话，散了架瘫坐在床上。既然这个事连童穗穗都听说了，怕是全厂的人全知道了。想到这，大河一骨碌爬起来，一刻也不敢再耽搁，必须赶紧向卜少烨汇报。少烨听了妻说，本来就决定回乡，弄点资金来解决困难，这个事有没有出不出无伤大局，已然无所谓。一身的虱子，多一只少一只又有多少什么区别呢？只要彻彻底底泡个澡，换上干净衣服，也就没了虱子咬。所以听完大河的话很是平静，淡淡的一句，“我知道了”，就挂断。少烨的冷淡不啻一个透心凉，大河冬天里冲完冷水澡浑身发热式恼了，“感情是我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你小子既然能，那就先能出几个来吧！”少烨的满不在乎，大河构思好的追查追究方案就白瞎了。皇帝不急太监为嘛要干着急呢？杞人忧过的天几千年了也不见塌过，即使哪天真塌了下来，也是你小子自己顶！咱该吃吃该喝喝！正好又饿了，把门一带来到高老头宿舍，砰砰砰敲起门来。
“叫上小徐吧，小伙子还不错。”看到已立在大门边的家柏，高老头扭头一句。“小徐，上车！”“我还没交班呢。”“我叫老曾帮着看一下，上来。”“嗯。”家柏应完拉开后门钻进车里。“老曾，看一下门，我带小徐吃碗面就回。”“没问题，黎总你放心去吧。”伶俐下了石墙，朝车里摇手。三个北方人，一大盘清蒸排骨，一人一大碗阳春面，几颗大蒜，满头大汗的吸吸溜溜。大河还叫了小瓶的高度白酒，一口大蒜一口酒，比起一颗红辣子一口酒来真不逊色，只是在座的是高洪奎和徐家柏。“小徐，你小舅子考的是哪所重点大学？”路上小憩没有问，高老头这话留到桌上说正合适。“华中科技大学电子信息工程系。”“那是全国重点大学啊，大喜事！小徐，这怎么都要喝几杯。”“小徐，武汉那个？”大河听完故意一愣，眯着眼问。“就是武汉原来的华中理工大学。”“怪不得高总要我叫上你，是要给你道喜啊。”“黎总，这真不敢当，同喜同喜。”家柏慌了，两手齐摇。“那小徐你还说不喝？服务员，过来下！”“老板还要点什么？”“来瓶白酒，大瓶。炒两个下酒菜。再拿两个杯子。”“好的，老板稍等。”家柏心里直打鼓，把小舅子报考志愿拿来顺嘴一说，没想到竟弄假成真，被三言两语给架起来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就几杯白酒嘛，“高总，我先干为敬！”“黎总，我敬你！”几杯下去，家柏感觉有点飘，一甩酒前拘谨，卷着舌头就侃上了。
“黎总，罗劲松一天到晚就在厂里生事，这次优化怎么不把他优化掉？”
“罗劲松生事？小徐你说清楚，罗劲松生什么事了？”
“黎总你知道是谁在传公司收到律师函吗？”
“谁呀？”
“就是罗劲松！”
“哦，我知道了。”
“大河，什么律师函？”静静听两人说完，高老头才问。“沙发厂催货款，给公司那边发了个律师函，我跟卜总说过了。”“哦。”
“黎总，我觉得我们公司最大的问题还是裙带关系。柳总的那些人做事不行工资又高，一粒耗子屎坏了一锅汤。那些人不清掉，公司怎么搞得好！还加上村长几个亲戚，特别是罗劲松，一天到晚只会煽风点火造谣生事——”厨房里打了个转，饭菜不合口味，没吃，才扒拉几口面条，半空着肚猛灌，脑子里乱嗡一片，大河跟高老头说的话左进右出，没有过脑，只顾想到哪就说到哪。“小徐哪，你做好你的份内就行了。”高老头皱着眉听了一段，看家柏一说开就滔滔不绝，赶紧打断。“卜总用人也有问题，什么人都要从外面招，从来也不给自己人一点机会。。。”一被打断就忘了要说村长亲戚的辞，家柏借酒倒起自家心底的苦水来。“小徐，你没听见高总的话？你只要做好你的份内事就行了！”再也听不下去了，大河只得喝断。“服务员，买单！”听家柏作怨妇诉，酒已没法再喝。“黎总，我来！”家柏拼尽最后一点清醒，抢着掏钱买了单，跌跌撞撞里上了车。不欢而散，路上再无一言。
打扫完房间，阳台上晾好衣服已快九点。一周一次大清理，是婷婷雷打不动的习惯。完了才进得卫生间，仔仔细细洗尽身子，披着浴巾坐在床头擦头发。出浴女人最美，可惜婷婷只有自己欣赏这份妩媚。电话提醒有信息进来，婷婷点开微信，“睡了没？”顾不上擦头发了，丢了毛巾，“你到哪了？”“还没过黄河。”“那你还在HB吗，要明天晚上才能到。”“HN，已过了安阳，快进到鹤壁站了。婷婷，问你个事。”“什么事？”“今天公司收到一份供货商的要账律师函？”“律师函？我没听说呀。你等下，我问问小芳。”
“任姐，你这是听谁说的？”窦芳一听婷婷问起律师函，全身肌肉立即绷紧，后背直冒凉气，这事要是传开了，那自己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我老公。”“你老公不是去长春售后了吗？他是怎么知道的？”情急之下窦芳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就顺着婷婷老公这个点往前找，找出话源，不用替人背这个黑锅。“他怎么知道？小芳，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律师函？”“我不知道。任姐，没别的事我先挂了啊，拜。”窦芳发觉已来不及了，只好矢口否认，不然又授婷婷话柄。
“哈哈，小丫头片子，说漏嘴了罢。”婷婷心情大好，也没有去跟窦芳计较，立即向火车上的老公通报这一重大发现。
“听小芳口气好像是收到了。老公，你是怎么知道的？”婷婷终于也没忍住。
“彭烈跟我说的。”
“彭烈不是被优化了吗？”
“他是顾育琪招来的，被柳斒通严一乔这么挤兑走了。挤兑完还不给人家工资，不是明着打顾育琪的脸吗？”
“哦，原来是顾育琪说出去的，还把小芳吓得不轻。”
“窦芳她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啊，小芳是怎么知道的？婷婷咬了咬嘴唇，怎么也想不通窦芳能获悉如此重要的事，居然还在自己之前。既然顾育琪知道，那不用说关春燕也知道，两个谁会跟窦芳说呢？顾育琪肯定不会，关春燕刚刚被提拔，哪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把这么敏感的事告诉小芳呢？
“春燕告诉她的？”
“关春燕傻呀，这种事连跟你都不会说，怎会告诉她。”
“这可难说啊，春燕现在对我爱理不理了，你是没看到。”
“关键是她告诉窦芳有什么好处？”
“也是。人家现在站在高枝上，哪还会跟我一路。”
“婷婷，再问你个事。”
“什么？”
“今天公司有招跟单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招人？”
“没招就对了！春燕上去了，那这个月的跟单提成不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哈哈！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老公聪明，亲一个。”婷婷有如醍醐灌顶，看来没能成为卜少烨秘书还真有点失之东隅的意味，收了独享跟单提成这个桑榆。心中块垒一下全被浇释，满腹的牢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选定一长串的大拇指表情加几个亲热的嘴形，纤指一点，发送成功。夜深了，婷婷没有半点睡意，反正星期天可以一直睡到下午，两口子遂聊到凌晨三点。
妻、女均匀的鼻息里双枕着头，静静地望着天花，怎么也睡不着。露莹收拾好已早早睡下，嘉莹一天下来也玩累了，露莹洗澡的时候在战南怀里把头一歪，就进了梦乡。若非亲耳听到，战南怎么也不敢相信会从大姐嘴里说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父母都年逾古稀，抱孙心切战南完全能够理解，可这个孝光是自己真尽不了的呀！生完女儿露莹就有明确的态度，五年内将不考虑再生，现在又如何跟她启这个齿呢？如果露莹依然上着班，父母也不会提这一茬，大姐也就不会跟着起哄。供职的公司一倒闭，露莹就从娘家把嘉莹接回身边。大姐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国家已准许生二胎，露莹又没上班了，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爸妈生我们四个，还不是都养大了！”看来二姐、三姐也很快会加入，与大姐、大姑、小姑等组成强大的亲友团，帮着父母来做自己的思想工作。露莹已没了工作，自己的工作眼看着也悬了。供货商二十八日给黎大河、自己和黎双发了催款律师函的图片，那些货款欠了快一年了，非逼得人家一纸状纸告到法院，彻底的撕破脸。
“唉——！”战南不由一声长叹。“什么声音？”露莹被吵醒了，微微坐起一番张望，拿起电话，打开灯。见小床里的嘉莹依然一脸安详，放心了，关了电话又躺下。“战南，你没睡觉？”露莹正要往男人身边靠，战南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刚刚被你吵醒的。”“骗人，你肯定一直没睡觉。”“白天累了一天，大半夜不睡觉，我是神仙啊。”“真被我吵醒的？”“你说呢？”“挺警觉的嘛，小点小动静都会醒。”露莹两手褒奖似地在男人身上游走，战南一会就被有了感觉，翻身将露莹压在身下。“莹，这次不戴好不好？”“不好！会怀上的。”“那好吧。”战南不敢违露莹意愿，只得做好保护措施才开始众所周知的夫妻间的那个恩爱事。
一番窸窸窣窣，房间又安静下来，露莹靠着战南胸膛，聊起家常。
“战南，你大姐跟你说什么？”
“说大姑父七十大寿的事。”
“什么时候？”
“十月十三。”
“那我们不是要回去？”
“我爸就三姊妹，大姑又只有我一个侄儿，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
“哦，到时候我跟我婶说一下，借她车子。”
“莹，我想自己买个车。”
“现在这里限牌，上你家里的牌？”
“海城牌上不了就上嘉州或者江边的。”
“哦，买一个也可以，下载个嘀嘀，没事还能拉拉客。”
“我也这么想。”
“那明天上午就去车行看看，合适就买个。”
“嗯。”
聊着聊着，倦意上来，小两口打着呵欠分开来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