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好朝服,插上象征领日国王室的昊阳金凰簪,岁娥替我画妥眉,上完妆彩,正打算到甲板上给长公主看看成果,魏珩带着两名同伴来到。
之前我们以兄妹相称,习惯没大没小,不分彼此,如今我换了身份,为维护皇家尊严,岁娥挡在我和魏珩之间,作为男女贵贱之防。
「原来如此。」
他是聪明人,看了我穿上王族服饰,很快地将长公主的请求连结在一块,明白她是要彻底封口。
「动手。」
号令一下,两名乌鬼冲上前,干净利落地敲昏瑶华、岁娥,扛在肩上带出舱房,我早有心理准备,默默看着他们将人架走。
「看来是真的,妳能听见我和她的对话。」
我的从容,证实了传闻。
「我从没骗过大哥。」
对魏珩,我绝对信任。
魏珩笑了笑,上下打量我。
「连妳都用上了,如今的她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长公主的复仇意志在我身上表露无遗。
「也是,妳是个美人胚子,再过几年一定会如花似玉,迷倒几个王公贵族不是问题。」
魏珩认同长公主的眼光。
「能助长公主一臂之力,蝶观义无反顾。」
我自愿牺牲。
「这是妳的选择,大哥没权利干涉。」
他不信女人必须守贞自爱这一套,对我说过,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不能利用的东西。
「送妳,当作防身用。」
抽出贴身的匕首交到我手中,匕首刀身通蓝,布满冰纹,隐约有光芒闪动。
「它叫淡抹,由东阿国最好的铁匠打造,不用太多力气,轻轻扫过就能开肠剖肚。」
无须魏珩介绍,我见过近身搏击时,他用这把匕首削断敌人长剑,是把不可多得的利器。
「这么贵重的宝物应该给长公主。」
虽是有缘无份,可终究互有情意,若是由他亲交给长公主,她会看作定情信物,一辈子珍藏。
「不需要,她的美丽就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刀,何况有人舍得杀她?」
魏珩要我安心收下。
「听这么多的声音,脑袋瓜受得了吗?」
对我的能力感到好奇。
「习惯成自然,真受不了就关上,暂时不去听。」
刚觉醒时,光多听一个人的声音,脑子就像是快炸开,头疼得叫苦连天,学会族中代代相传的方法后,渐渐适应,到今天已能运用自如。
「多我一个有差吗?」
魏珩问。
「十人之内,蝶观游刃有余。」
我脑中仍有空缺。
「心声也行?」
同样的疑虑长公主亦曾问我。
「不能,唯有耳外之声。」
真心是我耳力所不及的远方。
「或许她问起我的时候,妳能告知一声。」
他握住我的手腕,指头在淡抹刀尖上一放,冒出绿豆大的鲜血。
没知会一声,擅自贴在我的嘴唇上,血腥味窜进鼻中,渗入舌尖,臊得我满脸通红。
「这样就行了?」
乌鬼不受礼教约束,无所谓男女之防,无心之过却让我方寸大乱。
「还需要多一些。」
我羞声说。
「嘴打开。」
他直接了当要滴血进我的嘴里。
心慌意乱,只能听从他的话,仰着头,唇半张,承接从他指头挤下的红热血。
「够了。」
耳鸣是双方链接成功的讯号,我急忙喊停。
「保护好自己,卖命不是报答恩情唯一的方式。」
魏珩替我拭去唇上残血,给了最后的忠告。
「大哥听妹妹一句话,结束舔血生涯,早日成家立业方是正途。」
我和长公主身不由己,他不是。
「人生的真滋味在火里来,水里去。」
他以刺激为乐。
「船要靠岸了,我送妳出去。」
护送我到甲板和长公主会合,鹏塔的旗手换上绿旗,允许船只停泊,希有国的文官领着几名士兵站在渡口等待。
「到我身边来。」
长公主要我与她并肩,魏珩指挥属下整齐列在我们后方,维持排场,撑住领日国门面。
「礼部侍郎叶恪忠,奉陛下之命,特来迎接领日国长公主。」
船一进入希有国领海,长公主便派出使者乘坐小船送交访帖,身为宗主国,自当依国礼款待,帖中仅记载一名公主造访,忽然多了一名身穿王族服饰的女子,叶恪忠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这是我五妹。」
长公主主动替他释疑。
「恕在下眼拙,竟不知五公主莅临希有国。」
叶恪忠老练地圆场,向我拜了一拜。
「不知者无罪,是我忘了告知。」
长公主扬了扬手,赦了叶恪忠之过,举手投足显尽皇家风范。
「匆忙之间,许多事难以办得周全。」
访帖里详述了领日国遭遇,今日是逃难投奔而来,虚华的表面功夫下,尽是苍凉无奈。
不卑不亢,长公主的气度令叶恪忠折服。
「来者是客,陛下交代了,务必要令长公主宾至如归,长公主在希有国的一天,享王公礼遇,礼部已备好一栋府邸,就等着长公主住入。」
叶恪忠传达主上旨意。
「有劳叶大人,不知何时能面见陛下,羿婧有要事禀报。」
恨不得马上赶赴皇宫请求援助。
「明晚陛下会在大殿设宴为两位公主接风洗尘。」
除非召见,来访使节不会在到达当天进宫,这是惯例,领日国亦是如此,长公主操之过急了。
「客随主便,就等明日再说。」
长公主自知失态,主动将话收回。
「轿子已备好,请长公主、五公主移驾,我会派人将行李送到府上。」
叶恪忠侧身恭请我们下船。
「魏兄请你带他们到舱里取物。」
长公主交代魏珩打理后续事宜。
「公主不带护卫同行?」
叶恪忠问。
「我和他们的约定只到贵国境内为止。」
领日国虽小,终究是百年古国,乌鬼只知金银,不知君为何物,世人视其为无忠无义之徒,多有嫌恶,长公主与之为伍,会引来非议,损了皇族圣名。
「船交给你处理。」
长公主冷漠与魏珩划清界线。
「很荣幸与您做这桩买卖,像您这样的豪客可不多见。」
魏珩世侩轻挑地说。
长公主摆出厌恶模样,瞪了魏珩一眼,小心隐藏眼神里的依依不舍,狠下心迈出步伐,头也不回地登岸,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没人管我看了什么,我一再回头,欲言又止,想告诉他,别误会长公主的心。
「放心,我又不是傻瓜。」
魏珩自言自语让我听见。
「四下无人时,替我传个话,说魏珩心里永远有她。」
上轿时,船岸两隔,他再次说。
「别忘记我这个大哥。」
给了一个多余的叮咛,正如长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也在我的生命占据一个重要位置。
起轿声下,轿夫抬着我们,走过连结两地的大桥,前往暂居处。
以鹏塔所在的岛港作为区隔,皇城分为两区,一是北边王上区,以皇宫为中心,官宦、有钱的商贾群居在周围,店铺陈列贩卖价贵的商品,除了经过酒楼听见喧哗闹动,街道普遍宁静,往来的人穿着丝绸,腰配饰物,呈现太平富贵之相。
这是长公主第二次来到希有国,头一回和国主、王后一块,他们曾到鹏塔南侧的王下区溜了一圈,对市集,充满活力的贩夫走卒留下深刻印象。
国主曾经赞扬过,希有国当今圣上是位明君,百姓安居乐业,象征国富民强,值得领日国依靠。
那年时逢希有国建国满十载,龙单、康申兼并瓜分了两个小国后归附,中土由十国割据,成为八国鼎立,其余七国送交国书,齐拥鹏帝为霸主,希有国声势如日中天。
事隔多年,八国共主的地位稳固,帝都一片荣景,国力有增无减,投靠委身在鹏帝羽翼下,确实是明智之举。
若能说服他出面,登高一呼,挟八国之力,纵然赤凶再强,将如飞灰,湮灭在万千战马的铁蹄践踏下。
大轿行至安置我们的府邸,数十名侍女、下人候在门前跪迎,由礼部客司主事充任管家,专责府内事务。
将人带到,叶恪忠完成任务,回宫复命。
管家领着我们走入这间占地广阔,七进四门的大宅院,经假山绿湖,穿过一座建在湖心的高耸楼台,绕过花园,走完一道曲折长廊后,抵达正厅。
虽不如领日国皇宫金碧辉煌,已是一时之选。
全部奴仆齐声问安后,管家一一唱名,方便我们日后使唤。
我既是一国公主,自然不能再与长公主同住,管家要一位郭嬷嬷侍候我到东侧的湘雨楼。
「琶儿、绣绿、萍蕙、香柳,五公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她们。」
单单贴身照料我便有四人,整栋楼阁共有三十个人任我差遣。
「跑腿、粗活就交给小支子跟银板,想吃点什么,湘雨楼备有专门的厨子随时替您做。」
郭嬷嬷是湘雨楼总管。
「要是提前几天通知,奴婢定能把湘雨楼拾掇得尽善尽美,做得不足之处,还请五公主包涵。」
临时冒出一个五公主,难为他们在这么短时间内,整理出一个美轮美奂的居所。
郭嬷嬷跪求我的宽容。
换做平时,我哪受得起这般大礼。
正忐忑不安,耳边传入长公主训示。
「切记自己的身份。」
长公主考虑到我还不适应,隔空提醒。
「起来。」
以主子之姿赦了她的罪,即便她毫无过错,更别说这辈子没拥有过属于自己的闺房的我,一下子得到一整栋楼阁,高兴都来不及,哪来的嫌弃。
郭嬷嬷谢恩起身,我说想休息,支开奴仆,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摸着锦被发呆。
做惯下人,终日围绕在长公主身侧,忙进忙出,突然得了空闲,不懂得如何打发时间,索性闭目凝神,专心聆听与我联通声息的人的近况。
出于私心,第一个搜寻魏珩的消息。
他没马上离港,和兄弟们到人声鼎沸的市集游逛。
「头儿,咱们找间窑子乐活乐活。」
积压两个月的苦闷,生理需求有抒解的必要。
魏珩断然拒绝,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掏出银两招待兄弟们寻欢,一个人独行。
或许想到我有可能从远方侧听,低声对我说:
「大哥是道地道地的真小人,更是个正常男人,别期待太高,以后听到不该听的东西,自个看着办,别怪我教坏小孩。」
可惜我没法回话,不然会告诉他,我正是喜欢他不矫揉做作的真性情,至于什么时候闭上耳朵,我自有分寸。
欣慰大哥为我着想,会心一笑,关闭两人联系,还给他自由,搜找其他三位公主。
短促,间歇不止的啜泣,出自于二公主,羿媃。
婢女们围着她百般安慰,抱来一窝小猫极力讨好,弄巧成拙,反而令她回忆起过去圈养,被遗弃在破碎家园的一对碧眼波斯猫,眼泪答答落下,急坏了她们。
平安抵达齐湘国已过了一个月,现任孝王是公主们的亲舅舅,国主将性格软弱的二女儿,往亲近的自家人那送,无非希望她能得到最好照顾,少吃点苦。
孝王对二公主极好,现今她安身于后宫,荣贵不变,内心悲怆却缠绕心中,始终郁郁寡欢,除了哭,就是自责,怪自己没用,出不了力,一个人躲在安逸处享福。
若以阴阳五行比拟,二公主就是水凝的,纤柔无骨,温驯和善,和谁都交好,惹人疼爱,缺点是少了点主见,常不知何去何从,等亡国真正流离失所,心更茫然。
国主以前总说,二公主哭得梨花带泪,最是楚楚可怜,做错事都舍不得骂,宛如天赋的动人哭脸,换到齐湘国依然受用,隔三差五便有人过来慰问。
虔幸、德至、冠祯三位王子走得最勤。
德至当面向二公主求过爱,二公主心乱如麻,没听出这份心意。
我转告给长公主知情,她惋惜说,德至胸无大志,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并不是文主属意的继承人,希望太子,也就是她们的大表哥,赳成能爱上二公主。
赳成雄心壮志,这些年振衰起弊,大力启用年少有为的战将臣子,想干出一番事业,若二公主能和他结为连理,有朝一日便能成大用。
天不从人愿,赳成专心在治理国政,不近女色,徒劳了二公主人见人爱,浑然天成的娇媚。
二公主那里并无进展,我切换到三公主处。
若二公主是水,三公主刚烈,不让须眉的性子,无疑是团熊熊燃烧的明火。
「再来。」
刀剑敲击声不绝于耳,三公主喘着大气,喷出黏重鼻息,大声咆哮。
「给妳练上十年,同样赢不了我。」
萧樊呼吸平顺,嗓音清亮地说,他是教导三公主剑术的师傅。
「赢了你,我就能打赢赤凶。」
破空声呼啸而过,三公主猛力挥了一剑,我听见人起跳又落下,靴子触地的声音。
「因为我单打独斗杀过几名赤凶,他们就把我捧成英雄。实话告诉妳,纯粹是侥幸,那场战,一千五百名精锐攻打一百余名的赤凶,死到剩我一个人,我还赔上一只眼睛,而刺瞎我的前锋年仅十七岁,妳真觉得我胜了吗?」
萧樊与赤凶交战过,认同这支军队有以一敌十的骇人实力。
「赢就是赢,你有资格教我,也必须教我,莫忘了王命。」
三公主现居在国土狭长,背山面海的越忠国,是中土抵御海外侵略的第一道防线,越忠国先祖为海盗,生根中土后,以连外通商为生。
近年来赤凶积极策反颠覆八海诸岛国,唆使其附庸国横行海上,强取护船金,若有不从,便将整艘船的人强掳杀害。
昔日领日国、越忠国结成同盟,越忠国船只经领日国穿过魇谧海峡,作为补给,躲避风浪之用,领日国货物透过他们保护,安全运至中土贩卖,两国利害关系一致,交往密切。
越忠国战船赶赴领日国增援时,遇上三公主搭乘的船只,得知领日国已沦陷,转而护送三公主折返,给予庇护,应她的要求,派国内第一使剑高手陪伴练习武艺。
「正面迎击,女人家永远打不过男人,光力气就差了一大截。」
一声巨响,一把剑跌落地面。
「连这一剑也接不了,要知道赤凶不但个个精通剑术,臂力更是惊人,剑都握不住,怎么和他们厮杀?早早放弃吧。」
萧樊泼三公主一桶冷水。
「你的使命就是教好我,其他的我自己会看着办。」
三公主再次捡起剑。
「虎口震得流出血了,今天到此为止。」
萧樊打从心眼瞧不起三公主。
「不能手刃敌人为父皇报仇,羿晏忝为人女。」
长公主打算假他人之手,三公主不同,她要亲力亲为。
说着两膝跪地,长公主口中最看重颜面,死不低头的顽强妹妹,抛弃尊严屈膝在萧樊面前。
「去也是送死,这样妳还是要去吗?」
萧樊语气松动。
「正因为不想白白丧命,才要您教会我搏杀的技术,我没么天真认为能纵横沙场,以一当千,但求成为能咬断弒父仇人脖子的饿狼。」
三公主并非逞匹夫之勇。
「站起来。」
萧樊间接答应。
「杀妳父皇的人是赤凶?」
他问。
皇宫被包围时,国主下令女眷躲在深宫,唯有三公主站在高楼,持弓射杀叛军,后来才被魏珩强行带回,想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
「瞳红似血,牙如犬,杀人时似狂似癫,除了赤凶还有谁?」
三公主目睹赤凶的模样。
「他当众说了,父皇的头颅交给他来砍。」
本为一盘散沙的叛军,全赖赤凶将领居中指挥调度成为一支虎狼之师,三公主锁定了那个人。
「老话,正规打法妳绝无胜算,妳得学会迂回游击。」
萧樊为三公主拟定战法。
「首先妳得有一把轻若蝉翼,削铁如泥的好剑,挥得快,切得深,杀敌于瞬间。」
住在修罗场的战士以实战经验说。
「乌鬼用的那种匕首、细剑最适合妳,尤其是一把叫做淡抹的宝刀,划过之处,万物二分,若有幸得到它,努力不懈练个五年剑,或许妳能得偿所愿。」
为三公主找到胜算。
淡抹就在我手中,大哥竟将这等稀世珍宝赠与我,感恩之余,起了思念,轻轻抚摸湛蓝的刀身。
「到哪可以找到淡抹?」
三公主迫切地问。
「先止血再说。」
萧樊撕了一块布替三公主包扎伤口。
「宝器可遇不可求,淡抹所用的云铁矿,整个中土仅东阿国有产,乌鬼的武器全在那里打造,过些日子我会亲自跑一趟,选一把合妳用的剑。」
不寄望淡抹,寻找质精的替代品。
「师傅,我能问件事吗?」
这是三公主首次称萧樊为师。
「但说无妨。」
萧樊认可这位徒弟。
「中土之大,就没有人能匹敌赤凶?」
听萧樊一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三公主不禁起了怀疑。
「当然有,东阿国的关璜、平郢、阙棋三大剑师,龙单国的司徒宁、司徒必两兄弟,康申国的五狼骑,尹梁国的弓术名家爵门一族,穹山国的八大巨力士,齐湘国的毕达、黄定、蒋庆、甘兜四方大将。」
萧樊细述各国能征善战,武技超群的将才。
「希有国呢?」
三公主问到点上,我竖起耳朵聆听。
「惜败将军辛余,世上还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号?」
话中隐约透露惆怅,彷佛这是他不愿意提起的名字。
「天无私,独厚辛余。」
对于辛余的赞词,我听得太多,最耳熟能详便是三公主说的这句。
受天地神明青睐,不到三十岁已居希有国上将军之位,更是公认的战神。
「他真那么厉害?」
传闻总会渲染夸大,变得不可信。
「特别,交过手的人都会这么形容他,他就是有本事将所有人的质疑转为惊叹。」
萧樊对辛余赞誉有加。
「单靠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希有国?」
三公主不信。
「当然不是,希有国十郡郡守个个是英豪,若非猛将如云怎能成为八国之首。」
萧樊冷静地分析。
「师傅还漏了一个人,越忠国使刀弄剑的第一能手,海蛟萧樊。」
若没有一定实力,三公主不会信服。
「过气、怯战的废人不值一提。」
萧樊意志消沉说。
「休息吧,等伤愈后,我会正式教妳用剑。」
婉言对待三公主,两人挥别后,三公主前去沐浴,涉及私隐,我切断联系。
一如往常,若不是寂静无声,十之八九会听见四公主埋首书堆,翻动纸页的窸窣声。
四个姐妹之中属她最为冷面冷心,花容月貌却不思于打扮,终日埋首于书中,年纪轻轻,博学的程度远超过领日国大半鸿儒,话少,喜怒不形于色,因此有了木头美人的称号。
国主幼时也是沉默寡言,最是理解四公主,对她尤其上心,识字功课全是他亲自传授。
国主说过,聪敏细腻,当属四公主为第一,若是男儿身,必是状元郎,辅国之良相,拨乱反正的奇才。
古人说,审度人,听其言,观其行。
这段期间,我听尽四位公主之言,虽无法看见她们的遭遇,多少能从话里,推断出各自的心思,而这并不包括四公主。
除了要我带话给长公主,她刻意隐藏接触的人事物,每天总有一段时间遁入无声之中,显然是喝了蔷花水所致。
如实禀报,长公主要我别管,由着她去,两人名为姐妹,其实并不亲近。
长公主从不寄望她加入计划中,觉得自恃甚高的人,眼里只有自己,舍己为人这码子事和她扯不上边,知道她安然无恙,对得起国主、王后已足,从不要求我时时关心回报。
既然长公主对这位四妹不上心,我自然不会勤于追踪,放松心神,刚回到平时的状态中,立刻听见长公主叫唤。
?「宫里来了赏赐,待会儿会有人通知妳。」
长公主要我提早做准备。
果不其然,没多久,绣绿、香柳前来通报,我端起架子,前呼后拥地到达前厅。
长公主站在厅中等待,几步之遥的钦差,时不时地窥看她的脸,眼神痴迷,又是一个受天仙般美貌所摄的男子。
寻常女子多半会含羞避开迎面而来的视线,长公主不曾,并非习以为常,亦非自满,乐在其中。
领日国为九阳地,自古阳盛阴衰,男多于女,凡有女胎无不灵秀娟美,又有美人国之称。国主连生四女,实属罕见,四位公主样貌出众,各有风情,但独长公主一人得到太阳之女的封号。
普照大地的天光,从不会拒绝任何人仰望,她的美是粼粼波面,绯丽红霞,闪亮雨点,炫目耀动人心,受到吸引,难以自持是理所当然之事,无须讶异。
「既然五公主已到,下官这就宣达陛下圣旨。」
钦差移回视线,正色向我行礼后,开始践行公务。
我和长公主一块跪接,聆听例行的官家辞令,谢完恩,钦差折返回宫。
奴仆们欢欣地打开送来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惊呼连连,长公主脸上毫无半点笑容,吩咐将最好的东西往我房里送,脱下价值连城的三彩镯戴到我手腕上,单单镯子,便将厅里诸多赏赐比了下去,识货的人眼珠子瞪得奇大,再看向我们时,透露出的崇敬,相较先前又高了数个档次。
「来时遇上狂浪,船舱进水,五公主的衣服全给毁了,妳找几个裁缝到府里,用这些料子做些衣裳,叫他们连夜赶工,明早交货。」
使唤郭嬷嬷替我添些衣物。
「慢工出细活,这事急不来。」
郭嬷嬷希望长公主体恤。
「重金之下必有巧匠,把那些拿去,不够我再给。」
长公主指着宫里送来的一盘金元宝说,不把钱当钱似地挥霍。
「公主要把皇城里的裁缝全请来?」
郭嬷嬷惊讶地说。
「倒也不必,四、五名手艺精良的即可,其余的发下去犒赏大家。」
长公主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常带着我和三公主到宫外游玩,柴米油盐,织匠行价多少知道一点,故意在奴仆面前摆谱,目的要让众人明确知道,我们不是落魄可欺的亡国奴。
法子奏效,一传十、十传百,收了赏银后,整座府邸气象焕然一新,前有圣旨,后有甜头可拿,人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剎那间,我还以为回到领日国皇宫之中。
趋炎附势,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何谓炎凉的世态,无情的现实,我已感慨万千,遑论长公主。
高雅谦和的女子,摆出她所憎恶,张扬高傲的姿态,内心该有多欷嘘、痛苦?
一定很多很多。
别人不知,但我太清楚,长公主叹过的每一口气,声犹在耳,却从未掉过一滴泪。
泪未尽,都怪恨火太炙热,方落已烧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