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和云缺出了“乐意逍遥”,没让任何人跟随,去了离此不到四百米的小河边,河岸四周空旷,除了鹅卵石,就是刚没过脚踝的青草,无可藏人处,是个可以私聊的地方。
二人沿着河岸一直走,如同时间在不断重复,只是走路,也不知走了多久,云缺终于停住了脚步,云裳也跟着停了下来。
“非他不可吗?”
云裳一怔,随即温柔接道:”二哥明明知道的。”
“你到底爱他什么?”
“爱他什么?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无数次。每当我问自己,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当年在崎山初遇他的场景。他睁着那双比星辰还明亮的眼睛,笑得就像四月阳光地提醒我‘姑娘,要抓紧哦。’”说着,云裳忍不住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幸福的气息溢满了周围的空气,“就是那次我爬上峭壁摘取花种,不慎踩空,还没来得及使用灵术,那个男人就伸手抓住了我。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从不夸赞我的容貌,只是偶尔来崎山办事就顺道看看我,也不像别人那样,买些俗气却自以为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盆花,然后替我修这样,补那样。那个傻瓜,难道没想过能独自在崎山居住的人还摆不平一堆破桌烂椅吗?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被世人称为浪子的男人,在我面前却变得像一个大巧若拙的木匠,而这个木匠是如此乐观、温柔,给了我无限安心的感觉。我只要在他身边就什么都不怕,即使天塌地陷,在他的笑容里,也不过如此。失去他,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阳光,我会死的。”
云缺静静听云裳说完,他不曾如此爱慕过谁,并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之间培养出的感情能让云裳至此,但他从未在云裳脸上见过这么幸福的笑容,这么忧伤的神色。沉默良久,云缺终于开了口:”我相信你对敖启楠的感情,同样,只要敖启楠能证明他对你的爱,不是外表,不是家世,只是对你这个人的爱,我就绝不再干涉你们。父母那边我不敢保证,这只是我唯一能给出的承诺。”
“如果二哥能不反对,父亲母亲也定有商量的余地。”云裳掩盖不住自己的欣喜,只觉得高兴得心脏都要从嘴里飞出来,但转瞬她便想到了重点,再次平静下来,”只是不知二哥要启楠怎么证明?”
“我要熠黄草,三天之内,敖启楠带着新鲜的熠黄草来见我,我便相信这个浪子是真心待你。”
云缺说完话,云裳的表情已不太平常:”可是二哥,熠黄草只长在崎山之巅,三天之内要的话,启楠连帮手都来不及找。”
“那就独自去好了。”
“崎山之巅!那是云刺蜂的栖息地,二哥你这不是要他去送死吗?”云裳想到崎山之巅的危险性,整个人连带声音都绷紧了。
“你对敖启楠就这么没信心吗?崎山之巅不是没有人活着离开过。我至少没让他去迷雾森林或者黑暗之渊。”
“别的时候也许行,可这段时间,启楠他……他身体抱恙,恐怕没办法……”
“小裳,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如果敖启楠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我凭什么安心把你交给他,他有什么能耐照顾你,保护你?三天之内,取得新鲜的熠黄草,向我证明他为了你可以不惜一切,甚至生命,这是唯一的条件。”
云裳知道云缺的脾气,他虽向来温和,但做出的决定绝不会轻易更改,这倔脾气几乎也是整个家族的传统。云裳正想着如何帮敖启楠再争取一些宽松条件,却见客栈方向突然冲起一道绿光,接着便是噼啦轰隆,树木断裂倒地的声响,惊起的林鸟慌不择路地从二人头顶飞过。
“客栈出事了?阿思!”云缺想起阿思还在客栈,心就揪紧了。
云裳捕捉到那边灵力气场的痕迹也变了脸色:”是启楠。”
“快走!”
二人快步赶回客栈,刚能看到客栈的木桥,便见到两条人影,一绿一紫在木桥这头胶着缠斗。绿色人影是手握一条棕色树藤的蔓姬,紫色人影正是赤手空拳的敖启楠。阿思他们一行人也站在桥边,莫名其妙的表情,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索伦离得最远,双手交叉站立,完全没有劝阻的意思,感觉就像差盘瓜子,他就可以做下来看热闹了。
桥这头,蔓姬和敖启楠仍打得难分难舍。蔓姬似乎对敖启楠颇为不满,长藤招招不留情地攻向敖启楠胸、头、喉咙等脆弱之地,大有一副非置他于死地的感觉。
敖启楠这边虽无武器,但他胜在是灵力高手,一招聚气成刃用得出神入化,每次都能用一束白光将袭来的长藤斩碎成五段,只是他的脚步有些沉滞,感觉就像带着脚镣。蔓姬的树藤千变万化,对手必也要身形轻盈才好应对,而以敖启楠的步法,这势必会影响他的发挥。果然,最近一次攻击上,敖启楠的光速不及前几次,蔓姬的长藤只碎成了三截。饶是如此,敖启楠在挥出这打了折扣的聚气成刃后,突然扶住胸口,向后踉跄退了一步。
蔓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没有迟疑,抓住这个反攻机会,被切断的长藤再次恢复如初,充盈着绿光在空中刹时分裂成五条,向着抚胸喘气的敖启楠狠狠劈了下去。
“启楠!”云裳一声惊呼,不顾一切向两人冲了过去。然而有个人因为距离近,比她更快地挡在了敖启楠面前。短发黑衣,面色苍白,甚至有些瑟瑟发抖的阿思。
“阿思!”
“住手!”
云缺和索伦的声音同时响起。蔓姬立时强收灵力,然事发突然,时间太短,蔓姬纵使再用力锁闭精气源,长藤也只是从五条变回一条。虽剩一条,但已充盈于其中的灵力也不是开玩笑的,以蔓姬的修为,这一鞭足以让十个阿思脑袋同时开花。千钧一发之际,一片茅草叶子飞速而来,强悍的力量将长藤整个从蔓姬手中拖走,钉在了对面的树身上。
众人在庆幸无人受伤,松了口气时,对这草叶的力量和速度也是惊奇无比。珞珈看向随谓,随谓将手上的银针插回腰间,无奈地一摊手:”这次不是我,后面那个人比我快。我就说下次要在腰带外缝个口袋,摸支针也太难了……”
珞珈没注意他这后半句,在随谓说完”后面那人”时,他就已经向后转过了头,刚巧看到索伦将手放下的动作。
“阿思!”听见云缺焦急又气恼地呼唤,这群人才发现该去好好教育教育这个熊孩子了。观塘庄黑化那件事后,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好像对自己的生命完全不在乎起来,是仗着危险关头,那个强大而黑暗的另一个她会出现拯救她,还是她根本在消极面对黑化事件,以为自己死了,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这群人此刻没时间想这个。
“小丫头,不要命了……”听着身后被她吓得不轻的人疲惫而虚弱的声音,一切都与八年前那个下午重叠起来了。
“小丫头,不要命了,敢一个人闯猛虎林……”八年前也是这个声音,只是那时语气更有力,这个声音的主人用着刚才敖启楠使了无数次的聚气成刃,把她从猛虎的血口下救了出来。
“恩人哥哥,你不记得我了?”阿思放下因为紧张害怕已经酸麻得感觉不到的双臂。转过身去看着敖启楠道。没错,八年前他虽然带着面罩,但这双明亮而温暖的眼睛一点没变。山上见到的时候,就觉得这双眼睛莫名地让人安心,就像认识了很多年的老友,当时没多想,现在才知道,原来八年前她便已见过。
“恩人哥哥?”敖启楠捂着仍有些刺痛的伤口疑惑道,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儿帮过这个小姑娘。
“阿思!”云缺他们赶到,一把将阿思拉过来左看右看,云裳立即扶敖启楠背靠树坐了下去。
“陛下。蔓姬劳烦了索伦出手,有些内疚地行礼。”
索伦摆摆手,示意她不用介意,目光也看向了阿思和敖启楠。
不等气疯了的云缺开口骂她,阿思已经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似乎刚才不要命的举动根本不值一提:”二哥,我跟你说,我找到恩人哥哥了,是敖启楠,居然是敖启楠,离我这么近……”
“什么?”
“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在望川城外猛虎林,他把我从虎口下救出来的。”
“你怎么确定的?万一不是,你是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吗?”红海泥沼一次,这里又一次,云缺真想拿家法暴揍她一顿,这不要命的毛病不知从哪儿学的,要能打一顿长长记性才好。
“他用的是和当年那个蒙面人一样的招式,白光闪过,面前的事物断成五截,那老虎就是这么死的。”
“这是最基础的灵术,很多人都会,要断几截,也是施术人自己控制的。”云缺被阿思气得半死,这孩子居然就为了这么不靠谱的理由,拿命去冒险。
“啊?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这是恩人哥哥的绝招呢。”阿思嘟嘟嘴,一脸无辜地抓了抓头发。但自己挡在敖启楠身前时,他说的那番话,声音简直一模一样,想到这里,阿思坚信自己没有找错人。
阿思挣开云缺,蹲到敖启楠面前:”恩人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八年前,望川城外猛虎林,你救过一个小姑娘。”
敖启楠看着阿思一脸期待的样子,思绪转回八年前,他执行龙城任务时,从猛虎林路过,一个青衫小姑娘落入虎爪,他便顺手救了她,没想到那丫头竟是冥族四公主,自己挚爱之人的亲妹妹。
“小丫头,是你,都长这么大了。咳,咳咳……”敖启楠笑了一下,却忍不住咳起来。
“启楠……”云裳心疼得眼泪直淌。
阿思见状,立刻担心地拖过随谓:”你来看看,恩人哥哥怎么了?”
随谓蹲下身,捏住敖启楠的脉搏探了一阵:”脉象很乱,体内真气乱窜,似内伤又不同于内伤之象,感觉他自己的真气仿佛在体内打架,但又没有伤及腑脏,只是会让人一使用灵力便受阻滞,从而引起多种并发症。打了这么久,他心痛也不奇怪。”
“你们怎么会打起来?”云缺看看敖启楠,又看看蔓姬。
“我看他们俩早就不和,积怨多时了。你们走了一阵后,两人就拌上嘴了,我们正在里面聊天,还说出来劝劝,刚走到门口,就已经打开了。这不两人灵力不弱,我们也不容易插得上手。”随谓摇摇头道。
“是他先来惹我的。”蔓姬站回索伦身旁,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傲气与愤懑。
“野蛮女人,你可要讲道理,自己脾气不好,说两句就要动手,先抽鞭子的可是你,怎么成我的不是了。咳咳咳……”说完,敖启楠捂住心口,又是一阵咳嗽,脸都咳得发红了。
阿思见状,心下关切地问随谓:”我恩人哥哥这到底怎么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随谓看了看敖启楠的面色:”难说,所以我需要一个清净的房间仔细查查他的身体。没事的话,我就带他去了,你们这场架留着下次打吧。不过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带上小板凳和瓜籽儿好好欣赏一番,毕竟高手之争总是有些看头的。”随谓边说边俯下身去和云裳一起将敖启楠扶了起来。众人都纷纷侧身,让他们缓缓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