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启琶镇,常听人挂在嘴边的是乌龙街两绝,其一声明赫赫的绝顶天才曾四归,其二不学无术的绝品纨绔唐峰。
两家说来甚是有趣,也是缘分,唐曾两家当家人是莫逆之交,性命之义。然两人之子曾四归唐峰,虽是年龄相仿,却是互不对眼,彼此生厌。
作为酒楼茶肆,街坊邻里最火热话题的两人,一人低调内敛,谦和有礼,是世人尊崇起敬的修行者;一人张扬跋扈,肆无忌惮,是人人喊打的老鼠屎!
在东关国,修行者肩负着抵抗妖兽,保护家园的重任。曾四归一个修炼天才的崛起,和唐峰这个无用草包的废物,同样是大家族的子弟,自然常常被世人拿出对比。
所以有“生儿当若曾四归,街头恶霸赠唐峰。”传出。
但对于在某些问题上互掐对骂这事儿,饶是四归兄修养再好,亦是被唐峰捉弄得手忙脚乱,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混事小霸王某人,对此事一向是乐此不彼。
若说某些问题是什么?众人痛心疾首答:还不是那红颜惹得祸?
夕阳西下近黄昏,月上柳梢,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种说不出柔和的氛围中。
“混账!唐峰人呢?”只见唐家坐于上堂主位的中年男人眉眼凌厉,怒发冲冠。
旁边的管家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微弓恭谨道,“估计还在路上。”
听了这话,中年男人手掌一拍,茶杯顿时失控的从桌上跳起,茶水四溅!
中年男人胸膛不住的上下起伏,面皮涨红,“这混账东西怎么没有被打死在外面?”
那管家眼观鼻,鼻观心,这启琶镇谁不知唐峰是你唐关天的儿子?有一个通脉一境的强者父亲,加上一个通脉四境的曾海归叔叔,这镇上还有谁敢动他?
“是谁和他动的手?”唐关天冷眸扫去,心中暗自揣测,虽然唐峰着实顽劣了点,可凭着唐家在这镇上的人脉和势力,就算是外来者也会卖他唐关天两分薄面。再不济唐峰拥有他炼制的各种护身符纹,又怎会被人打成重伤?
李管家没有抬头,“曾家曾海归之子曾四归。”
“四归?那孩子的确实不错,要知道修习一途,捶体之境三难,一是捶体三重引气入体,二是七重储气于体难,三是九重蓄气冲脉难,此三关,稍有不甚,前途尽毁!”唐关天一顿,接着说道,“尤其是最后蓄气冲脉更是难上加难,这也是为何许多人没有把握,宁愿停留在捶体九重,也不愿步入通脉的原因。”
“四归不过十五岁,竟已通过捶体七重储气于体,说是天才,也不为过。若是璧儿还在,也可与之争锋!”唐关天点点头,而后一拧眉,“不过那孩子一向明事懂礼,性格温驯,怎么会和他动手?而且,他不是知道我家那混账东西没有修为,又怎么会下手如此不知轻重?”
唐关天实在想不通,一向没有交集的两人怎会大打出手,加上唐峰那小子一肚子鬼主意,不该是任人宰割的主儿啊。至少通脉以下自保该是没有问题的,怎么会……
管家嘴角抽搐,谁说你家儿子没有修为?那厮还不要脸的搞了偷袭!当然,这话是说不得的,他自己知道就好。低眸,掩住眼底的情绪,“少爷,他已经是捶体三重。”
“你说什么?”那话仿佛是从唐关天嘴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他是什么时候去偷学的?又是谁给他引气入体修炼心法的?”
“李管家,别说你会不知道吧?”唐关天一拂袖,“哼!竟到了第三重,那小子几寸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我就说有我为他炼制的各种保命符纹,他会被才入七重的四归小子打成重伤?多半是想逃脱责罚!”
唐关天冷眼直射,看得李管家浑身一紧,冷汗淋漓,缓缓开口道,“别以为你和夫人那点勾当我不知道!竟还骗到了我的头上?太不像话了,是不是哪天那逆子惹了滔天大祸,你们也为他遮着掩着,瞒着骗着?是他的意思还是夫人的意思?若是他的意思,你告诉他,我唐关天生不出这样不敢承担责任的儿子!”
“让唐峰去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许他再出门半步!省的到处给我惹是生非!他若敢违逆,就给我打断他的腿!”唐关天道,“吩咐下去,这几天厨房不用给他送饭了,他不是能耐威风的很吗?先饿他三天,什么时候知错了再带他来见我。”
“那夫人那边……”李管家硬着头皮问。
唐关天一脸恨铁不成钢,“现在这唐家,还是我当家做主!就是夫人一味宠他纵容他,他才越来越乖张放肆!”
……
“峰儿,你就去给你爹服个软吧。”未闻其人,先醉其声,出声者温语软绵,如春日轻拂心头的一缕微风,让人不禁沉迷。
房阁之中,一榻一桌一床一椅,一副万马奔腾图挂于正墙。
寻声而去,一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软榻上,能溺出水的目光柔和看着榻间那不过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年。
认错,认什么错?要他给那个横竖看他不顺眼的老混蛋认错?他才不去。
少年撇嘴不语,恍若未闻,一个侧身,左右手咬过的糕点已放回桌面瓷盘中,唐峰无所谓的拍拍手,嘴里不停的咀嚼,答非说问,“娘亲,你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懒洋洋的靠在软踏上,唐峰双手抱住后脑勺,穿着锦靴的右脚搭在左膝上,哪有一分反思的模样?
“娘知道推卸责任不是你的主意,可修习武道这个大的事儿你怎么没给我说过?”
侧身靠里,唐峰冷哼一声,暗自不屑,要是说了还会让他修习吗?
“不是,我说儿子,你爹这次可真生你气了。”美妇人似见惯这场景,莲步微移,转入软榻后方,“你去道个歉,认个错,过了这坎儿,咱再商量其他的好吗?”
唐峰抬眼盯着美妇人柔和的脸,岁月的皱纹已悄悄爬上她的眉梢,他死死的盯着她,仿佛要看透她的心里,看清她们为何一再阻挠他修习,良久,他开口了,带着不确定和期待,“真的?”
美妇人避开他的眼,不去看他眼中祈求,她知道他想要什么,知儿莫若母。可是经历太多风霜的她,只想自己唯一的仅剩的儿子,平安幸福的度过这一生,即使短暂。
良久,唐峰失望的低下头,垂握身侧的双手指节泛白,位于手心的指甲深陷肉中而不自知,他的胸膛在不住的起伏!他的心中有一头野兽在叫嚣,在撕裂,他想不顾一切的愤吼出声,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
静!静得可以清晰听闻两人逐渐平缓的呼吸!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似乎,这一家人,在某些原则性问题上都不肯做出退步,或者说美妇人认为平淡一生是一种她所奢求的幸福,她以为,他们都以为,这样他就会快乐。
殊不知,有些梦想,一旦埋下了就会生根发芽,有些承诺,一旦说出,就会千金难移!
终是美妇人做出了让步,这是她的儿子,她清楚知道他的脾性,但她不想,他以后满是伤痛,至少在这启琶镇,她能纵容他的张扬跋扈,守护他不受欺负,她可以看着他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而不是念着他出去闯荡的心惊胆颤!
“你爹说不让给你吃的,娘也不能常来给你送,其实你爹他是好的,疼你的。”美妇人幽幽叹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红了眼眶。
“儿子,我和你爹都不希望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白发人送黑发人……”唐峰胸腔又开始剧烈起伏,他的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扭曲,他不住颤抖的身子,唯有拖住挂在胸口玉佩的手,依旧稳健柔和,贴身而带的佩玉已变得冰凉,凉到绝望,凉的透心。
他蜷曲的身体不断抽搐着,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交错,碰撞,拉扯着,像是要撕裂他的灵魂!
唐峰紧握的拳头不住的打在自己身上,他唇舌泛出一种奇异的紫红,亮的发红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死死的,死死的咬住唇,仿佛不这样,他就会化身为一头猛兽,嘶吼出声。
只听闻这呜咽中,断断续续的呓语不住的从他口中发出,“哥哥,哥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渐深,月色朦胧。
唐峰直起身体,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笑容,他的眼里却是绝望的死灰!
他温柔的托起玉佩,他的手很慢!
仿佛每一寸轻微的移动都是生与死的抉择!
佩玉置入衣内,冰冷的玉,在接触到温暖身体的那一瞬间,唐峰紧绷的身体一松,随后忍不住一个冷颤,不知是玉凉,还是人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