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虽然黑了个透,但怡春院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做,此时那些专卖夜间小食的商贩也挑着担出了门。钦州地处百越北,气候虽有些湿热,但也不似蜀中那般要靠麻椒祛湿,此时立了夏,新蔬上市,白天都卖了新鲜的,傍晚的算是最次,但这一到晚上,便又是新鲜的菜都端上了桌。
一客人在吃食摊上要了一碗细面,上面除了些寻常肉片,还有一撮翠绿,这客人道:
“老板,这韭菜老了罢,不要不要。”
那卖家夸张吆喝道:“屁!我这都是新摘的好菜,我看你多吃两口壮阳,才好去怡春院!”
话语间,又来了两位客人入座,老板同时也是小二,只拿了肩上干布擦干净桌子,笑道:
“两位客人吃点什么?”
半晌才有人道:“两碗新韭面···谢谢。”
明川说完后,实在憋不住,笑道:“你还好吗?”
江路云道:“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明川还是笑,才道:“真没想到,你也有被拒绝的一天。”
江路云怒道:“这算哪门子的拒绝?她未见我,我未见她,话也未说一句···”
“就把你赶出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怡春院的新来美人名字还不响,派头却比仙女还大,要见她有钱不够,有名不够,还要有才华。这当然没有错,都是附庸风雅的人,谁不会吟诗做个曲了?
美人只出了个上联,要众客去对下联,谁对的好,美人就见谁,谁对的最好,美人今晚就陪谁。
江路云折扇敲了一下桌子,道:“‘玉澜堂玉兰蕾茂方逾栏欲拦余览。’她出了个典型的首字联,我对‘清宴舫清艳荷香引轻燕情湮晴烟’有何不妥?”
明川吃面,又是笑的嘴漏,道:“酸,真酸。”
江路云常年混迹风月场所,一听这新来的美人要出对联考人,心下本来有底,不料这美人听了江路云所答,丝毫不为所动,话还是那胖妈妈传的:
“公子不是有缘人,今夜就请回吧。”
江路云郁闷,拖了明川出来吃面,才又想起自己也不是来找什么美人的,明川乐道:
“我们还是去看看尸体吧。”
听不了这么煞风景的话,江路云低头,不语,吃面。
吃到第三口的时候,第十一个人从怡春院出来,骂骂咧咧道:
“不就是个卖笑的,还这么多规矩!”
那人从江路云面前经过,正是又一个没见到美人悻悻而归的人,江路云对明川道:
“长成这样,也不能怪美人送客了。”
明川又想笑,江路云沉思了片刻,此时却听得怡春院里有了些骚动,听着有人似乎在砸场子,风月场这种事在所难免,可今晚怎么都是选花魁的大日子,怎还有客人这般管不住自己了?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没回的也都是些花丛浪子,江路云依旧拖了明川,刚进怡春院一楼,就听一人骂道:
“今天老子还就要看看,这么会摆谱的女人到底长个什么样!”
闹事者便是本地最大商户家少爷,圣贤书没读过几本,银子身上却有一大把,名字取得威猛震天,叫黄霸先,黄大少甩了银票,足足三千两,莫说买个美人一笑,买一屋子的美人成天笑也是没问题的。
那胖妈妈道:“黄少爷请回吧。”
这是黄霸先怒了,一把扯下了那美人身前珠帘,可惜美人还备了一手,带了面纱。江路云隔的远,对正好对上了那美人眼睛,还看不真切时,突见黄霸先已经按捺不住,也不怜香惜玉,一手抽了刀,一手就去掀美人面纱,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却听得黄霸先哀嚎一声,刀一脱手,只死死捂着自己右眼。
此时江路云已走近,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黄霸先哀嚎一声,右眼却再也睁不开,江路云见他痛苦,便上前细看,黄霸先眼中淌血,流了整脸,一只眼居然就这么瞎了!
护主的狗腿子不少,黄霸先痛嚎道:
“怎么了,我的··我的眼睛怎么了!”
江路云提醒:“瞎了。”
众客本是围观,一听这黄霸先的眼睛莫名其妙的瞎了,又惊又怕,都往了怡春院外跑,黄霸先痛没减轻,却怒道:
“谁他妈敢走!”
他半闭着右眼,江路云又一细看,才发现黄霸先右眼确实受了伤,该是类似银针或者细碎利器所伤,瞎倒还不至于全瞎,以后落个外斜眼是难免了。
明川回来,对江路云摇了摇头。刚才没有人逃出去,伤黄霸先的正是怡春院里面的人。
黄霸先一只右眼血汪汪,倒还没痛死过去,他抽了刀,一把就劈向了江路云,骂道:
“你*他*妈哪条道上的?”
明川没动,江路云轻轻侧身,那刀就劈了个空,黄霸先骂道:
“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江路云才知被误会了,道:“慢着,黄少爷,我不过刚进来,你就认为是我伤的你?”
黄霸先龇牙咧嘴道:“这里带了刀的就你一个人,哼,你是这小娘子的姘头吧,我道一个女人哪来那么多规矩,出来卖还立什么牌坊!我现在就把你砍了!”
江路云还来不及再说,黄霸先又是一刀劈落,这一刀架势十足,份量也不轻,黄霸先这会儿是残了一只眼,不然这刀可能还要更加精准,说他是无能膏粱倒也不至于。
江路云还是躲开了,只小声道可不要被这人砍着。
从始至终,江路云的刀依然插在腰间。
原来黄霸先也算是学过几年武,他爹更是靠买卖积累了大把银两,前两年正是买了个官做,黄霸先算是这钦州地头蛇,这下看,还是有两下子的地头蛇,江路云觉得他的刀就从自己脖子旁擦了过去,连叹“好险好险”,黄霸先更怒,有刀不拔,找死!
江路云腰间刀却不是鹿仪,而是出金陵前从崔庭那儿得到的龙雀。
大夏龙雀,上古名刀,据说刀出惊天,一劈就开山,一捅一个窟窿啊。
今天带龙雀出来纯粹是个排场,也纯粹是心情,未料到黄霸先抓了这把柄,说是江路云伤他。双拳难敌众手不谈,江路云既不想在这打架误伤了姑娘们,也不想让狄安郡主知道他已经到了百越。
无奈,江路云正要跑,珠帘后的人却是抓了他衣襟,轻声道:
“带我走。”
明川得了个眼神,拖住黄霸先一伙人,就见这曾经是杀手的少年身影飘幻,十几号人没一个能追出来,江路云走的也不急,没跑两条街,见四下也无人,停下,身旁跟的这美人大气儿不带喘,江路云正要说话,美人道:
“刀从何而来?”
江路云道:“这把?比武招亲赢来的。”
美人不语,江路云看身后也没人追了,干脆也不跑了,他走在了前面,怡春院头牌跟在后面,午夜天青,风过抚柳,一片叶子落了,只是还没落到地上时,江路云就觉背心一阵凉,他顺势侧身,身后人不知从哪儿变出把剑,刺了个空,也不再刺,就在那儿站着看江路云。
江路云道:“我救你,你为何要杀我?”
来人始终面上掩轻纱,不语,江路云又道:
“要杀我也不露脸,难道是怕我以后在阴曹地府等你?”
这时这人才摘下了面上轻纱。
江路云没再调侃,楞了一会儿。
惊为天人。
美的惊为天人,卓幼凝和她一比像没张开的小姑娘,陈师师和她一比又是半老徐娘,那秋月依依和她一比,要还有人说她们美,只怕是眼瞎。
江路云笑道:“头牌不愧是头牌,姑娘生的这般相貌,这天下美人榜榜首见了也要惭愧。”
明明刚刚还想出剑杀人,此时眼前人眼睛里却没有了半点杀气,只是平静如水,收了剑,淡淡道:
“我是男人。”
江路云又楞片刻,突然想起美人榜榜首就是个男人。
温寻。
江湖传言温寻练功剑走偏锋,男儿渐生女相。江湖上人都戏称当世天下第二是个娘们儿脸,还有断袖之癖好。
江路云顿感压力,这种妖孽极品怎么被自己给遇上了?
他习惯性摸腰间刀,才想起这把大夏龙雀的主人,就是温寻。
可《青沄记》里就描写温寻美极美极,厉害厉害,可也没说这天下第二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啊。
江路云能在南宫桓剑下过十五招不落致命伤,在温寻面前能撑多久?
江路云道:“原来是少宫主。”
温寻皱眉,江路云见他不再出杀手,只道:
“我说这世上怎么还会有比陈师师美十倍的人?除了天下榜首,青沄宫的少宫主,谁还有这能耐?”
可惜这温寻是个男人,在瞻台褚羽排美人榜时,江路云就这般叹惋,可见到了温寻,这男人还是女人也不那么重要了,温寻确实不负江湖传言,生就一张天人相貌,江路云扪心自问,出生到现在,没见过比温寻漂亮的人物。
那些传言也是早两年温寻刚出道时众人所言,江路云此下细看温寻,后者似乎早就习惯了别人这般打量他相貌,神态自然,无半点忸怩,他道:
“大夏龙雀乃天山所有,不传外人。”
江路云道:“听说少宫主将大夏龙雀送了人,那人可还好?”
温寻摇摇头,道:“他死了。”
江路云心道一声惨,温寻是个断袖,送把刀被拒绝,那人还死了。
一时尴尬无语,温寻道:“江路云,刀给我。”
江路云惊道:“你认识我?”
“定西侯世子金陵得龙雀,我为何不知?你内力深厚得助于江夏神医瞻台褚羽,不然方才那一剑,凭你自己无法察觉。”
江路云打量温寻,才缓缓道:
“你方才是真想杀我。”
温寻道:“可你没死。”
江路云突然大笑:“我听说少宫主行事与众不同,今日见了当真如此,喂,散功的时候还离开天山,江湖上想把你挤出高手榜的人可不少。”
温寻脸色并未大变,此时怡春院些个众人追了来,领头的正是黄霸先,江路云粗略数数,少了五个人,看来明川要一人拦住这么多还是有点困难,何况黄霸先还算是个练家子?
黄霸先道:“给我上!给我抽筋剥皮了,这娘们我要···”
话还未落,寒剑破夜,一道白光游龙,就直直穿了黄霸先喉咙,反掌间,温寻抽出江路云腰间龙雀,略一点柳,收刀。来的人都死了,其中一人头颅滚到了江路云脚下,脸上的表情还正在笑着。
江路云吞口口水道:“少宫主是散了功这么厉害,还是这把龙雀这么厉害,请一定要告知啊···”
死人满大街,明川才踏了月,从房梁上跳下,眼前景象不可不说骇人的很,江路云道:“快走快走,又遇着大人物了。”
明川见江路云腰间刀鞘空,再看死尸中唯一还站着的那人。
可还没看清,温寻就吐了口血,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