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江路云就质疑过瞻台褚羽排的天下榜,高手榜按武力划分不假,毕竟江湖中能入太上境界的人实在不多,可天下奇人万千,岂是就靠了几下拳脚?会舞刀弄剑也不算什么本事,高手榜外有一奇人榜,才真是令人叫绝。
要让奇人榜上三甲去对高上榜上三甲,结果似乎显而易见,就说谢万重,根本没听说过他会功夫,可今日看,还敢说温寻蜀客之流就能毫不费力的败了他么!
瞻台连连点头,赞成江路云所说。江路云漫不经心道:
“奇人榜第一名我看也是无赖榜第一名。”
奇人榜三甲有谢万重,而榜首正是瞻台褚羽。自己把自己排在第一,据说是为了拉拉生意,近年来江湖两大奇医妙手回天,两个人都是阎王爷的老朋友,救个把要死的人实在没什么难处,瞻台只狡辩自己收钱医人,没怪规矩,也没有医不好的人,排在第一实在是应该。
谁知道江夏神医瞻台褚羽和排榜的牡丹亭主是一个人?
所以瞻台褚羽的腰包是越来越鼓了。
偏阁上二人正准备走,那少女只气道:“哥哥!你快陪烟儿玩!”
一旁年轻人松了口气道:“烟儿别闹,哥哥还有事,今天我们就先走,可好?”
再瞧那烟儿,鼓了鼓嘴,有些不满,可大概也是玩的疲倦,终是不吵不闹。
这奇怪的二人,目睹这一出奇怪的戏码,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江路云二话不说下江阁,正遇上徐元晋,而江澜沧已回到昭武城,几乎和谢万重傀儡救世子时间无误,徐元晋道:“怎样?”
江路云道:“好样的。不知道是李博陆比我想的要聪明许多,还是海西王李益一直在装孙子。”
大船已远去,谢万重不再露面,明川小声问道:“刚才的是不是那个汉安王世子?”
江路云只道:“李哲寒与我一同在吴山书院半年,我本对他已经足够熟悉,可刚才他离我总有一丈开外距离,想必还是怕我看出了破绽。谢万重以活人肉体制作傀儡,又隔江念控,已是元气大伤,我只好奇,一个李博陆真值得这奇人榜三甲为其费心费力?
谢万重极有可能就是汉安王的人,那么也就必定听命与世子李哲涵。真是如此,这般收场不算难堪,此时我并不想和汉安王直接冲突。”
徐元晋不屑道:“你怕?”
江路云道:“何须与禽*兽相争?败了,禽*兽不如,胜了,不是比禽*兽还禽*兽?”
明川忍不住笑出声,徐元晋道:
“你还是怕他。”
江路云不再辩解,怕还是不怕他心里有数。皇帝放他归北,其中有几分是要警告汉安王的意思,谁人又知晓?
当年汉安王主导幽云十六州,江封一刀砍破他分江而治的美梦,这仇他又记了多少年?
江路云十年金陵,说好听的是在侧侍君,说不好听的就是当个身无自由的质子,可若不是汉安王坐大,怎还能留了江路云性命?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作为一个爹都死了的世子,要如何左边防着汉安王,右边防着金陵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
要能忍。
要忍到什么地步就只有江路云自己知道。
后来徐元晋不经意问起江路云的右手,江路云本来想避而不谈,可徐元晋道:
“春华宅大火,刺客入宅,纵使能伤到别人,又怎么能伤到你?”
江路云忍不住笑了:“我当年只有十六岁,随便找个武功高点的刺客都能做到吧?徐兄也太看得起我了。”
徐元晋道:“如果真有这般境界的高手,怎会只废你右手,而不取你性命?”
江路云轻描淡写道:“江湖中人只要略有追求的人,又怎么还会取一个废人性命?”
徐元晋还是看着江路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后者无奈,左手指着右手道:
“这是腕。”
又指了指自己道:“这是壮士。”
徐元晋莫名其妙,江路云道:
“合起来这就叫壮士断腕。”
再后来,徐元晋才知道,江路云的右手不是什么刺客所伤,而是火后宅前,他左手抽出腰间鹿仪,自断了右手手筋。
江上船远,周泽在江阁下等候多时,只见了一人带着随从上去,那人拿出的是藩王令牌,周泽当然无权拦他,结果那人带了李渝津下阁,后者还是被人架出来的。
可周泽不敢问啊,这些个皇族贵族之间的事,自己哪敢插手?再见江路云一行人下阁,他连忙迎了上去,却不见李博陆,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江路云道:
“神女已至昭武府上?”
周泽连连点头,江路云从头到尾没提李博陆,到了昭武府上直奔了西院,那女子站院中,白衣胜雪,满院梨花香煞,情景美丽动人。
江路云笑: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今年别处的梨花都早谢了,就这儿还在开,姐,快让我好好看看。”
江澜沧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道:
“这儿的梨花也谢了,你看看,都落在了地上了。”
江路云拍拍胸脯:
“姐你要是喜欢,我马上让它又开出花来!”
江澜沧只轻声笑道: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犯热病,咳嗽个不停,正是用这梨花入了药温水予你,要不然你整夜咳嗽,可急坏了娘。”
江路云笑道:“可不是?可惜定西全是沙子,种不出梨花,那时又在打仗,爹根本顾不上我,新鲜的梨花保存不易,还是姐亲自为我做了梨花膏。可惜我太不争气,热病是治好了,结果贪吃梨花膏,结果又害腹泻,臭不可闻啊。”
江路云大笑,江澜沧只宠溺看他,常说长兄如父,可江路云死了父亲与二哥,如今就剩这个姐姐,十年来又聚少离多,这些童年的一些趣事儿,想来温馨动人,却又遥远而模糊了。
当年江路云还不是世子,有二哥江连岳在上面顶着,江路云自小玩性就大,静不下来,把府里上上下下都折腾的够呛,那时的老奴们都怕了这二殿下,生怕他又想出什么法子整人。这不安分性格常常惹怒了江封,爹打起人来可是毫不含糊。可是娘亲那时就说了,这人啊,最看不惯的不是仇人,而是和自己相像的人。
江路云的性子其实挺像江封,大将军估计自己也知道。江路云要实在胡闹过分,他一抬起手有时又舍不得打了,对大的已经够苛刻了,对小的就随他去吧?
江路云因为体质不好,自小又贪玩,江封便让他自己玩刀,后来又请了名师相教,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他上战场,和自己一样去马上厮杀。说来这真有点不公平,可大概也是江封这个做父亲的私心。
江连岳确实有马上飞将的潜质,又是长子,如入战场是不可不为,那么就让那贪玩的小儿子去胡闹吧,他爱干什么都行,都好。
江家不需要第三个人去那战场上了。
只因为战场无情,只有身处其中才知晓,三十年硝烟,半生戎马,积攒下这一份偌大家业和这一世英雄之名,都是拿命换的啊。
江路云和姐姐在西院坐了好一会儿,聊些陈年旧事,可又像是发生在昨天,这十年的空白又能有什么好说?江澜沧连江路云的右手已废都不知,金陵那些波涛暗涌,又还有什么必要对女子言明?
昭武府不大,西院算是最好的地方,用来留客还是显得有些寒酸,只是满院梨花,江澜沧确实喜欢,姐弟二人闻的心醉,江路云捡了片梨花,放嘴里嚼嚼,又马上吐出来道:
“呸,呸,好难吃!看来只有姐你的梨花膏才会像密一样的甜啊,这些年在江南甜的东西吃多了,反而是觉得恶心了。”
江澜沧道:
“你要喜欢,姐一年四季都为你做这梨花膏。”
说罢江澜沧眼圈却有点泛红,江路云道:
“姐,怎么了?”
江澜沧只道:“十年来,我不在你身边,不知你日子过得到底怎样?你从来说喜不说愁,可是路云,姐姐也不傻,咱爹就是死在金陵的啊!我一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随时都可以像对爹一样的对你,叫我如何不担心?”
江路云轻轻搂住了江澜沧,当年的少年如今长大成人,比眼前要叫做姐姐的女子足足高了一整个头,江路云只闷闷道: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要是因为怕死,天天就愁眉苦脸还算什么男人?我心里只担忧姐姐,做弟弟的只希望姐姐一生幸福,让什么神女,李昭,什么侍奉上仙都见鬼去!”
江澜沧笑的苦涩,却又心里感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不能相依为命,祭祀已过,此番若别离,又要何时相见?
梨花清香中,江路云闻到了另一股熟悉气味,想起来正是前两日在昭武府上闻见的。原来西院平日都不住人,昭武府的周泽便将父母的牌位供奉在此。
前两日江路云便已知晓,此刻却生气,叫人把周泽喊了过来。
周泽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过错,来到西院看见西厢门未关,心叫不好,连忙跪下道: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江路云板着脸道:“有何错?”
周泽脸上难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
“小人竟让神女入住这不吉利的地方,冒犯了神女自是罪该万死。”
周泽苦涩,这西院已是昭武府上最好的地方,东院平日是自己居住,更加狭小偏僻,又怎么敢让神女入内?只是万没想到,让神女入住供奉死人的地方是大不敬!
江路云笑道:“罪该万死?你若真不怕死,今日又怎么会在昭武做了这府尹?”
周泽脸色更加难看,羞愧难当,咬牙道:
“下官愿意摘下头上这顶乌纱赔罪,求侯爷开恩。”
江澜沧只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江路云对她道:
“姐姐不用做这好心人,我断不会因此就要取周大人性命。”
江澜沧轻笑道:“我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做姐姐的难道不知道吗?你莫要太为难周大人了。”
说罢江澜沧独自出了西院,院中就剩了江路云与周泽两人。
江路云才冷笑道:
“你可别当了真,我那是哄我姐的。”
周泽面上冷汗直流,一直跪着不敢答话。
江路云道:“周大人当年卖国求荣,可有想过今日?南汉虽是小国,但也算是子弟万千,又是东道主占了地利,更是有盟国东夷在海上援助,怎会那么不堪一击?士兵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可偏偏有你们这些人在背后,为保性命无所不用其极。如此说来,你当真是罪该万死。”
周泽心里悲愤,南汉土地拱手让人他何曾不痛心!可那时南汉的皇帝已经是昏庸无能,杀忠臣,毁良将,不变黑白,混淆忠奸。作为朝官,他要如何抉择?
而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他南汉副宰相周泽跪的这个人,就是当年率领西军的人的儿子!此番矛盾交错,他周泽要如何解释?对这有亡国之仇的人倾诉自己的苦吗?
当年南汉皇帝昏庸至极,听信谗言,不分黑白软禁自己的家眷,老父老母都是花甲老人,不堪折磨死在狱中,如果自己不卖了这无可救药的南汉,难道要看着妻儿一起去送死吗?!
家国两头,忠孝难全,说他周泽怕死也罢,卖国也罢,为了头上的管帽也罢,这些年周泽默默承受,眼前这年轻人又懂什么?
江路云居高临下的看周泽,周泽以五十渐弱之岁跪眼前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像当年南汉寸土,向奔腾而来的铁蹄屈服。
江路云云淡风轻道:
“我不要周大人性命,也不摘周大人官帽。江阁情形你也大抵知晓了。海西王三艘大船,近百艘轻帆随行,世子李博陆,二子李渝津一齐,可曾让我害怕了?最后他还不是要调了船头,乖乖走人?周大人最能看清形势,要怎么做还需要本侯说吗?”
周泽还是问道:“侯爷要小人做什么?”
江路云示意周泽不用再跪着,周泽颤颤巍巍起身,他虽还不算老迈,数年风霜,亡国悲切,却让他看上去要更老。
一个男人,站在这天地间,到底要怎样才能活的不狼狈?
江路云道:“昭武府是这东南门户,李益实际上看重的很。东南一带若有动静,昭武立知。我要你好好戴着这顶乌纱,好好给我守着昭武,东南一切动静,李益与世子所有的行动,你知道的要全部事无巨细相告,你不知道的也要想尽一切办法知道。
周大人曾是一朝宰相,怎样把主人哄的高兴不用我教吧?海西王信任你,才将昭武交予你,如今我也信任你,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周大人若还有疑问,我只有一事相告。西北军十三年前踏破南汉,我江路云不用提刀上马,照样能做到。”
周泽点头,不言不语,只是背对着江路云,出了这满地梨花白的西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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