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陆略微皱眉,道:“侯爷请说,本世子绝不外露。”
江路云道:“应奉局的朱洵侵地数年,私自将私田划为公田而未上报。我走前,陛下特别说了要我查一查他,虽说我离了金陵不再接管花石纲,但陛下还是把这件事交给了我。”
“花石纲为陛下搜集民间奇物,有何不妥?”
“这么说也对,花石纲到底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陈大人最多也就是贪污罢了,可花石纲所取之物来自民间,负责的可是应奉局的朱大人。近日陛下听说应奉局以陛下之名强侵私地,当真震惊。”
“······”
“实话说我觉得这消息有误,至少····朱大人做不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世子殿下说呢?”
李博陆这一步棋想了很久也未见落下,江路云也让他思考,李博陆最终落子,抬头看了江路云,面色终于有些发青,一字一句道:
“侯爷到底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江路云道:“我当然和陛下要的一样,只要这四海升平不就是天大美事?可是世子殿下也知,治国安邦绝非易事,一味纵容了要酿成大祸。当年蜀中三起之乱,南理出尔反尔,墉国皇室遗族为祸一方,可让陛下操够了心。有时杀一儆百不可不为,墉国所有皇族被处死后,这数年来又可见再死灰复燃?世子殿下是聪明人,又常年在军中,定也懂得这短浅道理。”
李博陆咬牙,道:
“侯爷莫介意本世子失礼,我既也算是军中人,就要为军中人说话。当年令尊江封又犯了什么错,陛下却也拿了他杀一儆百?据我所知,令堂心疾病逝也由此,你可觉得公平?”
李博陆沉不住气,到底是因为卓幼凝所说。
江路云喝了口茶,极少见的沉默了片刻,极短片刻,他还不知道卓幼凝对李博陆说过什么,但依江路云预料,李博陆断不该这么快翻牌,这些事由外人提起,江路云虽不觉苦涩,却迟钝了片刻。
李博陆冷静了会儿,继续道:
“十年金陵,伴君如伴虎,侯爷能世袭罔替,出了江南归北,想必也一定是聪明人。”
江路云落白子,笑道:
“世子殿下觉得我该如何?”
李博陆只道:“本世子希望侯爷继续做个聪明人,置身事外才可保住辛苦所得,莫忘了当年大将军可就是因为····做了太多不该做之事。”
越权孤断,好为人事,是为人臣最大忌讳。很多时候,立的功实际上并不是功,而得罪的人却永远是仇人。
多么简单的道理啊。
江路云道:
“我若偏不呢?”
李博陆冷笑道:
“侯爷三思,切莫冲动。”
江路云不以为然。
“怎么,世子还想取我性命吗?你若如此,可就不是意欲乱纪,而是蓄意造反。”
李博陆看了看江面,漆黑一片,只江心孤灯,眼前棋局未下完,谈不上谁占上风,谁落后一手,李博陆坚信,这盘棋一开始,占先手,执黑子的就是自己。
李博陆道:“本世子如何意欲乱纪?又如何蓄意造反?实话说本世子并不在意你通过何种门道,掌握了何种证据,那种东西毕竟虚的很。今夜江中湖心亭,只你我二人,所说所听,也是你我二人之事,只要侯爷承诺了,本世子绝不会为难侯爷。”
说罢李博陆竟上前,突然伸手握住了江路云右手腕。李博陆非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这一下确实扼到了的江路云手腕一阵剧痛,后者勉强笑了一下道:
“世子殿下难道想霸王强上弓吗?”
李博陆不加理会,冷笑道:
“侯爷在金陵境遇,本世子并非完全不知,废了的这只手便就是永远废了,即使看上去并无恙。请侯爷仔细想想,是当一条尽忠尽职的狗,还是当一只鸟,至少自由自在,不用去搅一趟浑水。只要你配合本世子,本世子定不会为难侯爷。”
江路云歪嘴笑道:
“听上去很不错,不过我拒绝。”
李博陆放开了江路云,却不退半步。
“当真想清楚了?”
“我不信世子殿下敢杀我。”
李博陆隔着棋盘看江路云,知道他说的并不是虚张声势的假话,他确实不能杀江路云。
即使他把责任全部推到朱洵身上,但今日的会面知道的人却太多,且江路云在赴约之前做过何种准备他都不知,甚至卓幼凝所说他掌握的实质性证据又是什么,李博陆统统不知道。
但这些依然不是关键····杀江路云最大最糟糕最不可避免的结局,是必定要与金陵的那位公开对峙,东南驻军没有这个理由,海西王也没有这个实力,民乱将起,必先得兵!得兵握权,才敢说话。
李博陆道:“本世子当然不会杀你,先请侯爷到个好地方仔细想一想,再作决定也可以。”
江路云不说话,李博陆正要上前,此时却有一人自袖中出短刀,利刃尖刀,直向李博陆!
李博陆还是万万没想到,江路云身边的确有深藏不露高手,他绝不会想到一个端茶的小厮竟是眼前人贴身护卫!少年明川,身手远超普通护卫,李博陆要是真真见识全了,该认为凭这少年实力,只怕有所准备凭他也抵挡不住!
因为这少年的身法飘忽如影,从未见过,出手迅疾如朔风,却又无声无息,短刀出袖,若是早有预谋,几乎不可能躲得过···
明川的专注力和反应力难以想象。
但只是出乎李博陆想象,那刀本就不是要取李博陆性命,未下杀招,出手便有迟缓,有迟缓就有空隙,而真正的高手就算没有空隙也要制造空隙,所以明川并没想到,有人以更快,更无声无息,更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量接下了这一刀。
准确说,是以另外的东西弹开了。
但明川没有看清楚。江路云和李博陆也都没有看清楚。
甚至这个人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在场三人都没有任何察觉!明川的专注力在李博陆身上尚有缘由,但江路云却着实为这人的隐藏之力感到震惊,这就像是窥视猎物的野兽,一直在等这一刻!
明川被震的退后两步,但并未失手中短刀,他在江路云身前,冷静的看了来人。
来人是杀手。
整座江湖最神秘最不为人知,始终隐藏在黑暗中的一群人。
这个人是杀手,是黑暗中行事的人群中的一个。
他黑衣,年轻,未束发,面孔虽波澜不惊,神色平和,却让人觉得可怕。
要杀人的时候不该这么平静!
杀惯了人的人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表情。
这个人大概就是被刺了一刀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那种,他不蒙面,是因为不在乎,他没有想过杀手该怎么做,要怎么做,因为他天生是杀手,靠本能在行动!
李博陆的表情当然不会吃惊,江路云看了这黑衣人一眼,对明川道:
“能挡住吗?”
明川摇了摇头,道:
“挡不住。”
江路云两手一摊,
“那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