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三清殿,江路云回头,喝茶的老头王兴宗盘腿坐着,一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江路云心只道,这老头真是岁数大了,一点排场也不讲,听说以前王掌教还装模作样的挎个拂尘,道袍也是纤尘不染的。
现在?拉人说话就来三清大殿,当着天尊们的面扯闲谈,也没个忌讳。见江路云若有所思的瞅着自己,王兴宗挥挥手,意思一边呆着去。
江路云犹豫了下,出了三清殿,果然就感受到了一道不友好的目光,徐元晋门口等着呢。
江路云歪嘴笑道:“徐兄刚刚到吧?”
明川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道:“我也刚刚到。”
江路云吓了一跳,连忙捂着他嘴,小声道:“造孽啊!敢爬天尊们的三清大殿,也不怕雷劈死你。”
明川挣扎了开,道:“都安排好了,快给钱!”
江路云瞪他一眼,三人边走边说,徐元晋道:“你打算怎么办?”
江路云奇道:“我还以为徐状元是来质问我的。”
徐元晋道:“我有何资格质问定西侯?此行归北,你是主,我是仆,自然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江路云看他一眼,心道此人性格别扭的很。当初紫宸殿上听说他是定西人,当真吓了一跳,定西军分了六路,都是江封旧部,又听说状元郎姓徐,江路云自然是想到了以前定西军的那位人物。
当然,再想想又不可能,江封的六路定西军自他死后,算是分崩离析,原先的班底被打乱,调整后也就剩了三位仍是旧部,若说徐元晋是那个人的儿子或是亲属,可能性太小,若真是,他首先就不可能跑到金陵考状元。
但徐元晋不喜欢自己,江路云也不是看不出来,也罢,江封在定西一带名声太响,简直是被神话,那是一面百年不倒的血性旗帜,自己在金陵当了十年纨绔公子,徐郎看不惯,也是正常的。
江路云道:“妙人朱洵是个长袖善舞的灵活人儿,江南西道离金陵不算远,他竟然可以控制江南应奉局,说明背后必定有人。”
徐元晋道:“昨日我住山下,向当地百姓打听,朱洵几年前开始就在强征地税。百姓实在负担不起,只好出卖地契。若是不卖,朱洵也自有手段,江南西道已民怨四起,地方官却当什么都不知道。”
江路云道:“看来背后还是个水深的大人物。”
徐元晋试探问道:“魏延年?”
江路云扑哧一下笑出声:“状元郎是有多恨安国侯?”
徐元晋皱了皱眉,道:“魏延年的确有这个嫌疑。”
“我离开金陵前,魏延年算是封了份厚礼给我,若要是他,也说的过去。但魏延年几乎不离开金陵,首先要隔着这么远控制朱洵并不容易,再者他好歹和陛下君臣相处了十几年,金陵那位是什么人,魏延年比你我都清楚。侵地一事可大可小,他犯不着冒这个险。”
“那若是诱*惑大过了风险呢?”
江路云叹口气。
“此事只有风险。魏延年远在金陵,要江南西道的千里地有何用?养个胖子在上面播种吗?”
徐元晋语塞,江路云看他。
这人的心思真是单纯,好在也单纯的可爱,正合江路云心意。
“徐状元今年多大?”
徐元晋不情不愿道:“二十三。”
江路云道:“真有缘。”
徐元晋懒得理他,道:
“不是魏延年,那会是谁?”
江路云不答。
三人已走到山上无人处,明川一边自个儿玩去了,江路云只远远道别走太远,那少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转眼不见了人影,徐元晋刻意集中精力,却感受到了那少年的气息尚在不远处,他再试图得出具体方位,那少年又完美的将自己隐藏了起来。果然,那少年武境修为不低。
眼前人身旁跟了一个高手。
“小明川可是很厉害的,状元郎有兴趣可以和他切磋一下,不过得事先准备一百两,唉,没钱明川可不干。”
徐元晋一惊,江路云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
江路云又慢条斯理道:“朱洵背后人是谁,实际上不难猜。东南一带谁有一手遮天的权利,又有敢于与陛下叫板的胆量?”
徐元晋想了想,半晌才惊讶道:“海西王李益?”
安聿王室,除了皇帝皇子,还有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李益手下东南驻军也是安聿王朝的老牌军队,东南驻军司水战,与青州水师分司南北,几十年前,北燕王朝曾跨过黄河天险,直逼长江,那时便是东南驻军一面从陆上,一面从水上,夹击北燕军队,后者根本不擅长水战,在长江边大败,中原王朝才一口气将北燕人赶了回去。值得一提的是,那时中原乃是六国并立,而北燕却是横霸北方,幽云十六州的屏障早失,长城防线不复存在,北燕长驱直下,最远也就打到了长江边。
不过这也是好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人也差不多都死光了,还说个什么?东南驻军是安聿王朝中最没存在感的军队,首先十几年前江封做将领开始,北燕人就没有再过黄河,青州水师已经绰绰有余,东南驻军十几年都没打过仗,早淡出了众人视线。
那海西王算是什么角色?也不算什么,皇帝的弟弟,也姓李罢了。
江路云道:“我还不确定,因为我不太明白李益通过朱洵强收地契的意图,这是他的封地,自己搞内乱有什么好处?”
江路云神秘一笑道:“但如果他就是故意的呢?他就是要东南一带乱起来又如何?通过应奉局朱洵来做这件事,相当聪明。”
徐元晋见眼前人慢条斯理,好像扯家常一样的表情,不禁也跟上步伐思考起来。江路云没再往下说,徐元晋却是惊道:
“海西王难道想逼民造反??”
江路云笑道:“徐状元别乱猜,我可什么都没说。”
海西王手中东南驻军不过万人,且偏安一方,这几十年几乎就没打过仗,若是百姓真揭竿而起,东南驻军还真有可能压不住,压不住事态严重就会变成造反。可为什么造反?表面侵地的人是应奉局的朱洵,朱洵是为皇帝的花石纲征收东西的,这样一来,竟是把起义的矛头直接指向了金陵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压得住起义,皇帝名声必将受损,民心将失;若压不住起义更好,海西王李益有百种理由索要军队,一方王侯,要军队还能做什么!
乖乖,细想不得了,这是要造反啊。
徐元晋震惊道:“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江路云道:“他知道的很清楚,但却不能明目张胆和海西王翻脸。”
为什么不能,徐元晋想一下也能明白,北方,还是北方。
不管江封的定西军怎样神武,一直打的也是别国,是北燕,是大凉,就算不调遣西军,一旦和本国的王侯打了起来,北燕会怎么想?被迫称臣的大凉怎么想?
说到底,十几年前那个马踏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啊。西蜀虽并入安聿已久,但墉国呢?南边还有墉国那么多的遗民,给个火星就要燃烧,只怕局面会控制不住。李昭是个谨慎的人,明白这事不能拿到台面上,最好的办法就是私下解决。
李昭敢派江路云,后者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百姓只求有饭吃,有屋住,你若夺走这些,他们就有胆量和你拼命!
徐元晋想到了刚刚上山的那一家三口,那个男人难道不知道朱洵在江南西道是什么人物?逼急了他知道会死也一定要咬朱洵一口,江南西道已经埋下了隐患,只怕海西王就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将百姓心中最后的底线压垮,想不反都不可能!
江路云却一脸轻松,折扇一撑,边找了树荫躲太阳边骂天怎么突然变热了。
眼前人腰间挂一刀,细窄古朴,不似中原刀,可也不像定西刀。
江路云道:“过几天下山去,会会东南水师,看看他们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差劲。”
徐元晋道:“你··是故意和朱洵交好吗?”
江路云道:“朱胖子吗?挺可爱一人。”
江路云干脆靠着树坐下,还招呼徐元晋也过来。徐元晋看眼前人,心里有些微动。眼前人不认识自己,可自己却很早就知道了他。
那还是什么时候?很久以前了,是还在定西将军府,自己只是远远的看过他一眼。那时大家都叫眼前人什么?
江封二子,俱是不凡,长子江连岳十四岁入定西军,十六岁立首功,是少年豪杰,万人敌的白羽军少帅。而江封次子江路云却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六岁提刀,十岁便能以一敌三,十二岁后,将军府中就无人能单挑胜他。
那时自己随父亲同入将军府,远远看过这人练刀,父亲那时问自己,觉得江路云刀法如何。徐元晋记得自己那时答,刀法再好只敌一人,自己还是更加钦佩白羽军少帅冲锋陷阵,保家卫国。
真的是这样吗?那自己这么多年只执着的练刀,又是为何?
徐元晋看树下那人两手搭在膝盖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那个传闻徐元晋自然是知道,只是在见到此人前一直不敢相信。他看江路云搭在膝盖上的右臂,并看不出有恙,可是这人的手保养的白皙,哪像一个握刀人的手?
徐元晋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失落些什么。
江路云道:“傻站着干嘛,太阳晒死人。”
徐元晋道:“你要怎样安排刚才那一家三口?”
江路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道:
“不是说过了吗?男的去茅厕刷马桶,女的下山去陪朱大人,各司其职,安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