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名小城的一晚,狄安睡的并不踏实。为了赶路尽快到邛都,前一天的晚上她并没有合眼,此时她该是筋疲力尽才对。可是这一晚她更加觉的睡不着了。
江路云的突然出现,扰乱了她的内心,他所说所话,让自己所做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如果联姻不是最好的办法,自己为何要嫁去南理?如果木丘贺将掌权,扶持傀儡,现下到底应该怎么做?
一切似乎都只是江路云的猜测,狄安唯有这么想时才觉得好过一些。但是,如果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揣测,她现下又为何不安?狄安绝不是鼠目寸光之人,她的才华和头脑不输男子,甚至胸襟气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父亲临终前却还是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狄安突然想到父亲曾经教导过自己的事情。
当你极度害怕一件事情发生时,说明你的心里明白,这件事情真的会发生。这一晚,狄安经过怎样的煎熬谁也不知道。对于她来说,信任江路云的话,极有可能葬送自己好不容易为世子争取到的世袭罔替,若是事有差错,自己可能背负上大逆不道罪名。
心烦意乱,狄安这一夜睡得很不好受,梦里出现了很多的人,发生了很多的事,就连睡着的时候她也在不断的思考该如何做才是最好。
她毕竟不像江路云,她的思量更多,背负的东西也不同。前者可以不择手段,她却不行。江路云曾说过,安聿如何不是他关心的问题,谁当皇帝他都不太在乎。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江路云果然没有出现,他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段思海哈欠连天的上了马车,只嘟囔一句便又是呼呼大睡,钟叔摇了摇头上马,和自己并肩。
狄安的心事并没有写在脸上,但是钟叔却从她的疲惫之中,似乎看出了些端倪。钟叔也是当兵当了好些年,什么大道理他哪懂得那么多?阴谋诡计也不是他这种人去想的。
见狄安似乎心事重重,他只气道:“小姐!你若是不想嫁给这狗熊,我们就不嫁!老钟还不信了这邪门事,不嫁能死人?死人又咋的?”
狄安知道钟叔关心自己,只是苦笑不能言,此时她忍不住在想,江路云所说。如果三皇子真的任由木丘贺杀死了,自己自然是不用嫁去南理,可是陛下下一次又会要自己嫁给谁?
马车里的人不知道听没听见,只探出个脑袋,抱怨了声马车怎么走的不稳。听他骂骂咧咧,丝毫皇室的气度都没有,更别指望这样的人能胸怀宽广,高瞻远瞩。他愿意接受了安聿示好,只怕也就是贪图一点蝇头小利。
狄安深吸一口气,手上却握紧了那把剑。
这一天发生过什么,江路云并不知道,但是现下摆在眼前的,足够让他目瞪口呆了。
向来他算计别人,把一切可能,一切情况都估摸差不多,然后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可是当他发现他揣摩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本人,作何感想?
江路云道:“你什么意思?”
李若水这张脸怎么看都和江路云记忆里的段思海,是两个人。绝不是说长相,而是气质。
李若水十三年前就替父出家,安聿皇室中唯有他,江路云从未见过,狄安远离都城,甚少去金陵,自然和这位兄弟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李若水并未做双手合十,也并没有说上一句“阿弥陀佛”,可他人就站在这,江路云觉得他没有说谎。
李若水道:“你是陛下钦赐麒麟袍的定西侯,姓江,名路云。而我是个无甚名气的云游小僧,俗家姓李,法号若水。侯爷,你还想知道些别的吗?”
江路云不自觉点了点头,道:“接着说。”
李若水笑了,还是这张脸,前几日看还觉得令人生厌,现下一笑,却是怎样也是发不了脾气。人都说相由心生,李若水人如其名,只怕性格深沉真如水,柔中藏海,深不可测。江路云在这一刻,发现李若水是最像他父亲的人,他完美无缺的继承了李昭,若他还在朝中,一定是最适合做储君的人。
可是事实是,李若水十三年前替父出家,远离波云诡谲的都城,现下如他自己而言,不过是一只闲云野鹤。当年刚刚是樵水之战过,李昭打了二十年的战争落下帷幕,他成功的把北燕人赶回了老巢,还夺下长城之地幽云十六州,二十年建功立业,春秋战至今百余年,还真没那个皇帝敢说自己做的比李昭好。
二十年中,李昭杀了不知道多少的人,他是最高的王权者,多少人为他奔赴战场,多少人因他再不复归。其中,有安聿人,也有西蜀人,有大凉人,齐越人,也有南汉人,还有曾经不可一世的北燕人。
屠城烧杀,掠夺纵凶,从来不是北燕人的独享,在最初的十年间,李昭用尽手段,最往后的十年间,李昭依旧用这样的行事,重得江山半壁。
李若水是替父出家。太子陨于战场,李若水以己身为父亲的杀孽赎罪。
看上去是这样吧,因为在那之后,李昭也并未停手。
李若水道:“侯爷还想知道什么?”
江路云也笑了,他道:
“你是不是真的有癫痫啊?”
李若水一愣,却并没有因为江路云的无礼露出不快神色,他道:
“是的。我自幼便是害此顽疾,十岁前尤为严重,这些年常云游在外,也识得些药理,犯得倒是不那么紧了。”
江路云点点头,此时心里已经是思考了好些事情,终于开口道:
“五皇子要郡主莫提前尘往事,自己却偏偏要搅进矛盾争斗,岂不是犯了出家人的忌讳,打了诳语?”
李若水不紧不慢道:“在下也喝酒吃肉,污言秽语,表里不如一,犯了大戒。”
狄安忍不住道:
“五皇子并未剃度,现下是俗家弟子罢了。”
李若水笑道:
“郡主不需为我开脱了,我这次回去,师父定是要我面壁个半年才肯放我出来呢!”
江路云往椅子上一坐,叹了口气,双手揉了揉眼旁**,只道:
“不说虚的了,到底怎么回事?阁下为何要扮作南理国的三皇子段思海?”
李若水道:
“我年初云游至南理,与三皇子段思海互以为友,无话不谈。他曾与我打过一个赌,我若是输了,便是要答应他一件事。侯爷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确是输了,要做的事,便是现下你所见。”
江路云眉头一皱,道:
“所以你察觉到我想对你不利,便才坦白了身份?”
李若水道:
“我自答应了段思海之时,便明白定有今日。他视我为友,并不希望我遇到危险。此次提出和郡主一同前往邛都,是我自己的主意。现下南理的局势紧张,三皇子秘密留在都城,我则是干脆声东击西,在此引木丘贺出手。”
罢了他看了眼江路云道:
“我已料到木丘贺欲出手杀三皇子,倒是没想到侯爷却也想要这个安聿的盟友就此死去。
”江路云无所谓道:“理由你也知道了,段思海若真像你所假装的这般,确实不能称为合格的盟友。
”说到这,李若水才是情不自禁的笑了,他道:
“侯爷误会了,我之前的一言一行,都是模仿了我那位朋友。思海的个性确实如此,倒不是我随意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