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云在马上因为颠簸而觉得身体里的热气在乱窜,现下他的身体就好像一个装满了热水的容器,剧烈的动荡都会让滚烫的水溅洒出来,耐他再能受得了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这一夜他也在不断思考《洗剑录》卷首的那首词,可惜太华山的创派人也忒爱故弄玄虚了些,就这么看这首词,能看出个什么?
本来词就不同诗,是以前风月场所里男女调侃些不正经的事情,再加来这格式也不整,有时也不在乎平仄韵脚,历来就不是有点学问的人会推崇的文体。据说是百年前春秋战时,被抓到北方做人质的某个懦弱皇帝,长那么大都没见过真的死人,当皇帝当的跟个没力气的娘们似得,看着别人打到了家门口,双手一伸,给肉袒出降了。
那个时候,这长江以北的人就有点瞧不起南方人了,整天春花秋月没个正经事,平日里唬唬个女人还行,真要天下争霸
,江南人就是北方人嘴里的大肥肉。娇媚江山多蹉跎,把男人一点血性摩的干干净净,不信你现在找个江南本地人,满嘴圣贤道理多的去了,兵法谋略也不少,你叫他披甲上战场,马上吓的尿裤子,只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啊,没娃的就说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母在,不远行,什么借口都有一顿。
江南这片土地,也许属于才子佳人,任由婉转的故事千年动听,但是富饶柔软的土地,向来出不了什么驰骋的大人物。安聿皇帝李昭还是皇子时,就曾在杭州居住一年,那一年让李昭和江南结下不解之缘,是他一步步夺了帝位。踏上救国皇帝之路,可也是这一年,让所有人在心里问上一句,如今李昭的天下还是老祖宗的天下么?长安不要了,长江不过了,整片江南沃土,玉暖生烟,载歌载舞。
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他下判断的经验,他做选择的原因,都来自于这个人过往的所有经历。因为这样的独特性,人与人之间休想互相了解。
比如徐元晋不懂明川为什么对银子那么执着,明川也不懂徐元晋为什么成天摆一张苦瓜脸。这是乐观和悲观人的区别,前者记得的是痛苦日子中的一点点希望,后者念念不忘的是剑拔弩张日子中的黑暗。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明川和徐元晋到了邛都城,带着纪柔这么个敏感人物,当然不敢去西楼吃包子,二人沿着奔涌的河流慢慢走着,一个不小心,人若掉入水中,立马就会被冲的没影,故少有人来此,这条不知名河流大约已经流过了最险的一段,明川与徐元晋停下,下马慢慢走,明川忍不住问道:
“我们到底去哪儿等路云哥?”
这时徐元晋才开口道:
“邛都城内,锦绣西楼。侯爷要你在那儿等他。”
明川“啊”了一声,只道:
“带着这个女人?”
“对。”
“那你怎么往城外走?”
“我没叫你跟着我。”
明川气的半死,只好道:
“那我走了!”
徐元晋接着牵马往前去,明川实在又好奇,只看他的背影,又跟了一段,没想到徐元晋回了个头,让明川觉得怪不好意思。便是上了马,决定不再跟着徐元晋。
邛都城是好几百年的老城了,不止春秋战中西蜀在此设了关,再往前好几百年,又过不少朝代的更替。那时中原人为了点地打的热火朝天,蜀中靠着天险建立过不少国家,虽然在中原人看来都是属于“乌蛮”一族,但是却没少觊觎这“不毛之地”。邛都在很多年前就叫邛都,那时西蜀也不叫西蜀,蜀中在三百年前叫邛都国。
川南节度使尹天林正在邛都城里候着,上次护送十八箱国礼成功到南理,金陵那边没少嘉奖这位老功臣,李昭对他不薄,尹舒颂本来只当个挂名的小官,李昭一高兴,划了几个六品,让尹天林他儿子自己选,尹舒颂选的是重回临沧,不知道是不是让皇帝不太高兴,反正还没有批下来。
天亮了,纪柔醒了,一睁眼看见为自己牵马的是个少年,不由得一惊,明川嫌麻烦,想再给她一掌,纪柔却是轻声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劫走我?”
明川从怀里掏出块红盖头,转了两下,没成功,他嘀咕两句,把江路云的手绢给了纪柔。那手绢是瞻台褚羽给江路云的,用的最好的苏锦,上绣一朵牡丹,华美秀丽,送给宫中娘娘们用都是不嫌弃。江路云觉得这好看好用,关键是上面还自带了花香,送给姑娘是最好不过。
果然,纪柔看着手绢马上就明白了。
她低头,咬着嘴唇,却还是道:
“快把我送回去,我舅舅不会放过你们的。”
纪柔的脸色苍白,托明川的福,她给晕了一晚上,醒来就发现和自己同车的小新娘是个少年,还把自己给绑走了,最关键的是,他是受了那个人所托,阿云,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一个包子下肚,两个包子下肚,又喝了一大壶热气腾腾的
肉汤,正是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明川看纪柔,依旧什么都不吃,似乎满腹心事的坐在那儿,整个锦绣西楼的人都是挺好奇这么两人。这是姐姐带着弟弟,还是哪家地主少爷带着童养媳?
明川这人对这事没心肝的很,他正想着要不要叫个鲍参翅肚让江路云来买单,才发现大半个上午都快过去了,这包子都吃了两屉了,江路云也没有要来的意思。无聊中,明川只能跟纪柔闲谈,好在纪柔看上去话少,但和徐元晋不同,不是个说话呛人的闷蛋。
纪柔想了想,首先问的是:
“阿云到底是什么人?”
明川扑哧一声,跟着江路云四五年了,还真没人这么叫过他,他只好耐心道:
“我路云哥是安聿王朝的侯爷,最年轻的的那个。”
纪柔点了点头,道::
“他姓路吗?”
明川道:
“他姓江···”
罢了二人无语,明川敲着筷子等待,只等到快要中午时,江路云终于偏偏来迟。一路夜奔,他看上去似乎也疲倦的很,径直上了二楼,明川永远会坐在那个可以讲一楼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的位置,这是他的习惯。而江路云今天进来,却没让明川发现。此时看他也不多说,一屁股坐下,连喝了几碗茶,招呼小二几句,似乎又点了一大桌子菜。干完这些,他才看着纪柔道:
“冒犯了圣女,阿云真是罪该万死。”
纪柔依旧咬着嘴唇,不看江路云。江路云道:
“我是安聿人,你知道了?”
明川看了江路云一眼。江路云叹口气,道:
“我是个侯爷,你也知道了?”
纪柔终于点点头,正视江路云道:
“南理与安聿是平等国,侯爷是朝廷命官,却先是潜入将军府,后又劫走纪柔,不知侯为了什么?”
江路云傻笑两声,道:
“因为你好看。”
纪柔红了脸,站起身,道:
“休要轻薄。”
江路云知道这小姑娘单纯的可以,却是存心要戏弄她一番,纪柔转身要走,明川正要去抓,江路云摇了摇头,二人看着她下楼,还没出锦绣的大门口,纪柔又停住了。江路云正以为她该是回头时,纪柔却是迈出了脚步,走了出去。
明川哈哈大笑,不用江路云说,便是先追了出去。江路云慢慢下楼,明川已在锦绣外拦住纪柔。他忍着笑道:
“你不要走了,路云哥既然带你到这儿,便会要护你的周全。”
江路云跟了出来,此时他虽然经过了一夜的风尘仆仆,但不加掩饰的公子哥气息终于显露,这和他在将军府上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他似乎变得更加神秘,更加不可捉摸。至少在纪柔看来,是这样。
江路云道:
“纪柔,你说过要离开将军府,现在我带你离开,永远也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