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声,红梅悄盛。
燕王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心中突然有一种极强烈的不好预感。
曹炽是修武难得的天才,燕王很是为自己的这个儿子骄傲,但他也知道,天才做的事,一般会超出常人想象的范畴。
所以,燕王外表看着还十分冷静,但内心已经竭力在想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坏结果。
曹炽道:“父王,我手下的数千人都修习了魔族功法!”
燕王的身躯,轰然倒退两三步,然后目光死死地盯着曹炽。
曹炽身在银海军之中,自然不是普通的士兵,他早已经取得了副将的资格,统领着一支万人的精良银海军,如今数千银海军修习魔族功法,虽没有明确数千是多少,但凭着对儿子的了解,燕王知道这个数字绝对在五千之上。
但燕王担心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魔族的功法。
人魔殊途,从炎黄大陆开始出现人族与魔族开始,就已经存在的共识。
前朝更是随着魔族大将北凉靠山的南下,差点身死族灭。
大洪建国以后,以铁血著称,匪我族人,匪我族事,匪我国人,匪我国事。
如果说先前燕王还有办法帮儿子解困,无非就是让儿子交出魔族之人,然后请求太祖皇帝宽恕。
如今,事关数千银海军的的性命,燕王一时踟蹰。
燕王知道,只要让人知道这数千银海军修习了魔族的功法,那么这数千银海军只有人头落地,满门抄斩,绝无其他可能。
亭外,红梅刹那间变得如血一般,落雪都被映得如染血一样,片片掉落。
燕王良久才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曹炽道:“前年开始的。”
燕王问道:“为什么会选在阳春河?”
曹炽道:“阳春河有十里温泉,魔族的功法太过阴冷,只有在那,士兵才能更好的修行!”
燕王道:“宁歌就是在那撞破的?”
曹炽点了点头。
燕王道:“你有没有想过,宁歌或许根本不认你,你昨天刚回来应该先找你的父亲商量,而不是弄得满城风雨,然后上书你皇爷爷!”
曹炽道:“孩儿在回来的路上就听得宁歌骑着青冥来到了雪宇城,生怕他随时醒来,路上思量一番觉得只有先下手才是好办法。至于宁歌认不认识我不重要,因为胡九儿已经看到了我!”
胡九儿的青眼,别人或许知道的少,但是一直在北境的燕王一脉,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自从阳春河畔,胡九儿的目光落在曹炽的脸上,曹炽就知道自己暴露了,所以要杀宁歌和胡九儿。
燕王道:“你就不怕胡九儿告发你?”
曹炽道:“青丘一族还没有胆大到要用一族的安危来冒这个险。”
燕王道:“可今天狐后救了宁歌!”
曹炽一愣,外边的落雪骤然一停。
燕王接着道:“就是你也想不到,连纪灵也会去救宁歌甚至安排雪宇城中的神衣卫要保护宁歌吧?”
曹炽点了点头,道:“孩儿的确没有想到!”
一片梅花穿过落雪来到燕王的身前,不断的旋转,然后落在燕王的手中。
燕王看着梅花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曹炽知道为什么,而且知道的很清楚。
宁歌竟然可以用灵气施展出流意境的拳头,落雪合而为一的刀势。
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大事件,无论任何人都会震惊。
这种事情除了上报太祖皇帝明察,纪灵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这期间他要保证宁歌的安危。
曹炽道:“宁歌表现出来的能力太过逆天!”
燕王摇了摇头,手中的一瓣梅花,又从手中飞起,穿过层层落雪,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燕王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这只是纪灵的想法,狐后呢?狐后为什么救宁歌?”
最早的时候,胡九儿被狐后强行带回青丘一族的所在地,甚至传出被狐后锁了肋骨。接着便是胡三儿出现在街巷的屋檐,意行杀了宁歌。
种种迹象表明,狐后是不愿意扯入这潭浑水的,特别是巡城这件事,青丘一族还要和曹炽的银海军交接。
但后来狐后改变了主意,在曹炽一剑突袭宁歌的时候,出现在了街上的落雪之中,宁歌的身后。
如果仅仅靠异能来说,胡九儿应该早就把宁歌的异能说给狐后听了,狐后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改变主意。
于是曹炽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大洪镇守北境的燕王殿下。
※※※※※※
先前曹炽一剑袭向宁歌的时候,雪宇城中有一个人也发出了惊呼,本想去救宁歌,但狐后和纪灵出手,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然后,他在屋里用手断了一个人的一只左手和一只右脚。
他就像卸木偶人一般,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个人的左手和右脚分离下来,似乎人体的每一项器官契合点他都掌握的十分清楚。
于是这个人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
如果宁歌在场的话,他会知道,这个倒在地上失去一手一脚的人正是金龟客。
砍去他左手和右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看上去比他年轻,不过三十岁左右。
他的父亲叫做渔夫,是蓬莱东海上的一个渔夫。
蓬莱东海上有无数渔夫,但是名字叫渔夫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渔夫看着地上痛苦的儿子,道:“你杀宁歌就是因为青丘的胡九儿?”
金龟客脸色苍白,但他还是努力的撑起身子,眼中带着惧色道:“孩儿的未婚妻总不能被人白白的占了便宜,而不去讨回道理?”
渔夫道:“那金龟钓这一招你忘了规矩了么?”
金龟客脸上的汗水涔涔的落。先前在大街上被胡三儿嘲笑,他已自知不妙,因为这一招是他的父亲传给他,传之前也给他讲过规矩的。
除了钓金龟和钓金龟婿之外,绝对不能用!
金龟客道:“孩儿最厉害的就是这招,只想杀了宁歌……”
渔夫打断金龟客,道:“宁歌是不是金龟?”
金龟客道:“不是。”
渔夫道:“那宁歌只能是金龟婿了!”
金龟客大惊:“爹,您没有女儿,孩儿也还未成家,宁歌怎么能成为咱们的金龟婿呢?”
渔夫冷冷地道:“青丘胡九儿跟你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天下共知。明天为父就去拜门,争取一个月之内就完了你们的婚事,一年之内必须生出一个女孩来!”
金龟客又喜又惊。
喜的是胡九儿可以尽快嫁给自己,惊的是一年内生出来的要不是女孩呢?
金龟客没有去想胡九儿的年龄,在他眼中,胡九儿虽然是十二岁,但对于狐狸来说早已成年。虽然他只比胡九儿大一岁,但是蓬莱之人,十三岁结婚生子的不在少数。
他担心的只有一年后胡九儿生了个男孩怎么办?
渔夫似乎看出了自己儿子的心思,道:“你爹说只能生女孩,就只会生女孩!”
金龟客似乎知道自己老爹的主意,道:“爹,您是想要我和九儿生个女孩,然后招宁歌为婿?”
渔夫道:“不然呢?既然金龟钓已经使出,要么你娶了宁歌,要么就是你赶紧生个女儿嫁给宁歌,你选哪个?”
金龟客连忙道:“孩儿选第二个!”
渔夫道:“你作为老丈人,明天记得把下聘的书信给宁歌送去!”
金龟客立即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渔夫道:“爹,孩儿这样不好送书信吧?”
金龟客只有一手一脚,自然无法行走。
只见渔夫蹲了下来,然后他拿起地上金龟客的左手与右脚,手法极快的安装到了金龟客的身上。
手法娴熟到令人惊悚。
若是一般人看到只会吓晕过去,怎么人的手脚还可以想卸就卸,想装就装的?
金龟客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父亲安装好手脚以后,竟然就能勉强地站了起来,左手还动了动。
渔夫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这一次事出有因,只是让你断手断脚了片刻,若是以后再敢破坏规矩,必定让你断手断脚一个月!”
金龟客吓得脸上虚汗连连,连忙道:“孩儿不敢了!”
就在这时,渔夫突然转身,目光看向门外的落雪。
落雪中有一片红如鲜血的梅花,穿过落雪,转眼间来到了屋内。
红火的梅花仿佛带有温度,瞬间驱赶了屋内的所有寒气。
渔夫看着梅花,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向前一步迈出,迅速消失在了屋里。
梅花似乎长了眼睛,看到渔夫一脚踏出,也迅速离开,朝门外的风雪里疾驰而去。
屋内只剩下金龟客,金龟客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轻松的坐在了椅子上。
※※※※※※
距离燕王弹出梅花,到梅花再次从落雪中回到手中,不过短短的片刻。
但垂虹亭中,已经多出了一个人,渔夫。
渔夫的装扮跟他的儿子金龟客不一样,他一点也不像渔夫。
他的打扮很像一个穷书生,一身淡蓝色的衣袍像被不知洗了多少次,已经泛白。
但吸引曹炽的是渔夫的那双手。
他的手并不奇特,但是却戴着一双手套。手套不是一般的手套,是来自蓬莱东海之上鲛鱼皮做的,这种手套最大的特点就是养手护手。
曹炽依旧还跪在地上,渔夫皱了皱眉,然后道:“你让梅花带我到亭中就为了看你教训儿子?”
渔夫对燕王一点也不客气,似乎还对燕王用梅花带自己来这有些怨气。
燕王也不生气,道:“想必你刚才也在教训儿子。”
渔夫道:“我教训我的儿子是我的事,你教训你的儿子是你的事。我可不喜欢看别人教训儿子。”
燕王道:“我的儿子不明白一个问题,所以只有把你请来指导指导!”
渔夫冷笑一声,道:“这世间还有你这个天才儿子不知道的问题?”
渔夫的口气带着酸味,也带着嫉妒。
燕王似乎没有感觉到渔夫口气中的异味,或许他早已经习惯,直视渔夫,道:“有!譬如,他不知道狐后为什么一改常态要去街上救下宁歌?”
渔夫脸色大变。
燕王接着道:“好像当时你也想去救宁歌,能说说为什么吗?”
曹炽目光看向渔夫,答案本来就是要说给他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