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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涪江水鬼案

(一)

“降帆!降帆!”首楼甲板上的管带对底下的苍头(水手)喊道。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越刮越大,河面的水波剧烈荡漾,整个船体都在水面上不停地晃动。苍头摇摇晃晃地跑到桅杆下,正准备降帆,结果船体突然开始向前倾斜,船舱里划桨的苍头都急匆匆的跑上来报道:“管带,管带,船底突然破了几个大窟窿,水都涌进来了。”这时风浪不停地拍打着船体,船在大风之下倾斜的越来越快,船上的人都伏在了甲板上,许多货物都纷纷滑到了船头。管带见状,马上下令道:“弃船,弃船!跳下去都游到岸上,快!。”随后众人都纷纷跳入水中。不多时,远远地望去,那船只剩下船尾还在水面上,过了一会儿整艘船都没在了水里。奇怪的是,船上三四十人没有一个游到岸边,跳入水中之后就没了踪影。

一场雷雨过后,风渐渐停了下来,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张翊从房中走了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阳光下见了园中的留有水珠的牡丹花显得格外美丽,当即有了雅兴,吟诗一首:“雷公电母乌云布,盆泼大雨填涪江。夕阳拨雾映红拂,水珠莹光牡丹香。”随后对下人叫道:“拿壶好酒来。”自从御焸神祠案后一月以来,张翊一直对这件未彻底查明的案件耿耿于怀,时常茶不思饭不想的。也许时间能消逝掉忧愁烦恼,如今张翊见了雨后的美景也不去想什么烦心事了,悠然地观赏着眼前的这片美景,等着下人将酒壶呈上来,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悠闲地喝了起来。这时下人过来报道:“老爷,门外有一位姓柳的公子求见。”张翊有位从小一直玩到大的好友姓柳,多年未曾相见,心下有些好奇究竟是不是他,忙放下了酒壶,说道:“让他进来。”

门开处,一位带着幞头穿着白色袍衫,外穿当时流行的半袖衣,背上背着包袱,俊俏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微笑,张翊刚扭头听到门口处传来那人声音道:“永贤兄(张翊字永贤)别来无恙啊。”不曾想那人真是张翊的好友柳御芳,张翊大喜,上前相迎,望着柳御芳说:“子慧兄(柳御芳字子慧)多年不见怎么还是这般年轻,你看看我都人老珠黄了。”柳御芳笑道:“永贤哪里老了,只是与我相比你显老而已。”说完二人大笑。张翊请柳御芳进了客厅,叫下人沏了壶茶端来。张翊问:“你在黔州刺史府不是做着幕僚吗,怎么突然到我这里来了,莫非是被刺史大人给罢免了?”柳御芳回道:“哪里,哪里。黔州刺史方大人家的公子当初见了前来为他祖母祝寿的渝州刺史家的女儿长相貌美,之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天天嚷着要娶亲,方大人见这般摸样便派我去渝州刺史府去说媒。我从你书信中得知你在永安县为官,路过此地,肯定要来见你一面。”张翊听后嘲笑道:“原来是当媒婆去说媒呀,好,好!”柳御芳却回到:“对呀。”说完二人同时大笑。柳御芳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问道:“永贤,你还是一个人?”张翊点了点头。柳御芳有些不解了,说:“永贤啊,你都三十有一了,还未娶妻生子,不怕别人会当你是宫里的太监。别告诉小弟,你还忘不了咱村里那个“夏西施”啊?”张翊神情黯淡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柳御芳见他还是如此落寞,劝道:“人家那时家里穷,家里连税都快交不起了,她嫁给县老爷也是自愿的。”张翊反驳道:“什么自愿,那是被他爹逼的。”柳御芳说:“就是被逼的,那你当时能救他们一家吗,能和那县官斗吗?你什么也做不了,私定终身,却不能在一起,这就是命,这十多年过去了,你也别想了。”张翊缓了缓神,问柳御芳道:”你比我小三岁,想来二十有八了,家中有多少妻妾呀?“柳御芳道:“在刺史府中虽来说媒者甚多,但至今未遇到心仪之人,也不曾娶妻。”张翊摇摇头无奈道:“哪日天仙出现在子慧面前,子慧才会心动啊。”柳御芳大笑:“还是你懂我。”张翊让柳御芳多留几日再上路,柳御芳难得见张翊便立刻答应了,二人一直说说笑笑谈至深夜,张翊给柳御芳腾出一间卧房,各自回房睡了。

却说黔州与永安县城之间隔有百里之遥,都靠涪江而座,黔州有粮草军银缺少之际也时常派船只从永安县调集。这几日官府一直在等留在永安县豫仓港的最后一艘官船运的粮饷,因为之前那艘船船舵有些问题,留在港口修了一日,其他的船先行出发运了粮饷回了黔州枫凌港。自从前面的官船都回来了,这都等了有四日,那艘运输船还是没有回来。六曹中的司仓参军事感觉不对,忙来报与黔州刺史方泓文,这方泓文现已年过花甲,为官有二十年之久,一年前才从益州长史升至黔州刺史,性情温和,待人很是亲切,所以在黔州城百姓中口碑很好。却说方泓文接报,派了司仓参军事田安驾船从枫凌港一路驶回,往永安县方向打探。打探的船只一路沿着涪江到了永安县豫仓港口丝毫没有看到运输船的踪影,这下可把田安急坏了,忙带人去找永安县的县令。

这天柳御芳走到张翊房中问道:“你这县城虽比不上黔州城大,但也相当繁华,远近颇有名气,就连我们黔州城的官家富商都常说永安县之地之繁华不逊于黔州。你们永安县的流香楼更是闻名,里面有一个传说是倾国倾城的名妓,唤作水凌谰,弹得一手好琴,而且诗词歌舞样样精通,常在楼上独设的厅房内弹琴歌舞,没钱的就在楼下静静地听曲,有钱的百两银子可上楼见本人弹琴歌舞。不瞒你说,我们刺史方大人就曾来过,花了百两进去听了曲见了人,回来就对我说他所见过的美女没一个能比的上的,可惜只卖艺不卖身。不知永贤可有兴趣带我去流香楼看看。”张翊听他说了这么一堆话,就是想去流香楼。虽然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在当时也是一雅事,但是张翊就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一是没什么银两,二是陈年旧案颇多没什么悠闲的时间。张翊于是就说:“没钱。”柳御芳恳求道:“咱就在下面找个地喝个茶,听听去就行了。”张翊问道:“你就肯定今日楼上就是那水凌谰的琴声?”柳御芳道:“不知,但我没去过呀,感受感受也可以的。”张翊见他如此渴望,无奈道:“好,本官今日就带你去听听曲儿。”张翊换了件半臂装就带柳御芳往流香楼去了。

二人来到流香楼下,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流香楼楼有三层,人来人往规模很大。两人踏了进去,就听见人群有人喊道:“见客。”随后就有两名**很是热情地引他二人到一旁小桌上坐了,柳御芳叫道:“来两壶好酒,再来些点心。”老鸨见来了两个新客,于是上前问道:“两位,是打算“打茶围”呢,还是“拉铺”呢?”张翊脑袋一蒙,不知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柳御芳,柳御芳倒是很淡定的说道:“今儿就“打茶围”,吃吃酒而已。”老鸨问:“公子想找哪些个来陪呢?”柳御芳指着两旁的**道:“这俩就行。”然后问:“今日可有水姑娘弹奏?”那老鸨回到:“有,再等两刻钟,水凌谰就开始弹琴了。你们要上去看吗?”张翊马上道:“不,不。我们在下面听听就好。”那老鸨见这二人穿着平常不像是有钱人,也不多说,便走开了。柳御芳对张翊说道:“见你这模样,一看就是没进过妓院吧,真是没趣。”张翊听了,也没反驳,自己接过妓院奴仆端上来的酒便独自倒着喝了起来。那两个**见张翊面无表情独自喝酒也是没趣,倒是柳御芳很是会玩,左拥右抱的让她俩喂酒,喝一口背一首诗,喝一口又背一首,很是在那里显露才华。两名**见柳御芳模样俊俏,很是喜欢,陪他嬉闹也是会玩。两刻钟对张翊来说却是等了很久,对柳御芳却是很快。这时楼上传来了琴声,楼下客人皆安静了下来,细细聆听着,那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甚是美妙动听。柳御芳闭着眼微微晃着头,享受着难得曼妙的琴音。张翊听了,也渐渐地被这悠然的琴音所吸引。

正到浓时,门外有人跑到了张翊旁边,拍了拍他,张翊当下回头一看是值班衙役,见他都能找到这里来,心下肯定想又出什么事了,雅兴瞬间没了。果不其然,那衙役悄声说道:“大人,黔州司仓参军事来问豫仓港粮饷运输一事,正在官舍候着呢,还望大人赶紧回去。”张翊于是拍了拍柳御芳让他一起回去,柳御芳正陶醉其中,闭着眼挥了个手让他先回去,张翊随即说道:“那你把钱付了。”然后和衙役回了县衙。

那黔州司仓参军事田安在官舍的客厅里正喝着茶,见张翊来了,便起身行礼道:“黔州司仓参军事田安拜见张大人。”(司仓参军事是从八品,张翊是正七品)张翊让他坐下后问道:“不知是何事叫本官于此。”田安道:“十日前,黔州粮饷有缺,派了三艘运输船来永安县调集粮饷。一艘船由于船舵问题在豫仓港修复了一日,其余二艘先行离开了,按理来说应该晚一天到,却等了四日还是没来。下官就上报了刺史,于是就下官来水路返回来寻那艘船,一路过来无论白天夜晚都叫人轮流盯着河面,到了豫仓港都没见。这事儿也是奇怪了,这船不会是沉了吧?”张翊听后推断到:“此去黔州陆路四日,水路三日。这涪江水并不湍急,虽是有些深度,但懂水性的都可在水中游戏。如若是第一日便沉船,懂水性的生还者不讲他们选择回永安县回报,选择回黔州,三四日便可到最多比前面两艘晚三天,可你等了四日什么消息都没有,再说你又花了三日来此,我这里一直也是没接到任何生还的人的回报。那么就说明那艘船的所有人可能全部遇难,至于下一步就应该派人到沿着豫仓港往下寻找沉船地点,打捞尸体和粮饷以及与船相关的零件。”田安没想到张翊思路是如此清晰,赞道:“大人思路如此清晰,下官佩服。”随后,张翊叫了陈六来让他带上捕快将城中懂水性的青壮年男子召集起来,去沿河搜寻打捞。并让过往的渔船商船都留意,一旦又发现必须来报。自己便去了豫仓港去看了,没查到什么结果,就等那些打捞的人有什么发现没有。

(二)

陈六安排了懂水性的人驾船在涪江河中央,不懂水性的捕快在河岸两边,总共有百余来人,十多艘小船,渐渐地展开搜寻。陈六自己也不懂水性,便在岸边带着人搜索。

渐渐到了夜晚,天上也没有月亮,江上面除了运输的商船和搜寻人的话语声,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只听得江面的流水声,两边的捕快还在岸边举着火把搜寻着,而那些在江面搜寻的船早早走在前面去了。到了二更时分,陈六等人有些疲倦,都靠在岸边的柳树旁歇着。远处的江面上一艘和官府运输船一样大的运输船正满载着木头往黔州方向驶去,船上四处插着火把,加上苍头的火把足有二三十根,将整艘船照的很是明亮。岸边众人都默默地顺着那艘船望去,忽然大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叫的声音,都互相望了望,再仔细一听是从江面的那艘船传来的,都以为是在对他们打招呼,众人也是摇了摇火把对他们表示回敬。也是陈六眼力好,趁着船上的火光,只见那船头渐渐地翘了起来,而船尾却渐渐地降低,船上的火把都往船尾跑了过去,然后就熄灭了,只剩下一些固定在船上的火把,整个船都暗了许多。这时几个眼力好的捕快也看见了,众人大惊忙叫不好,都站在岸上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地离县城也有半天的路程,加上又是夜晚不好赶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艘船渐渐地沉下去,此时那叫喊声还回荡在众人耳边。不多时,江面没了火光,整艘船估计也沉到江底了,不知何时起,那些远处江面传来的叫喊声也没有了。陈六很是焦急,现在江面就是一片漆黑,只剩下他们这些拿着火把的不知所措的捕快。陈六对众人吩咐道:“他们应该也能望见我们的火把,我们都在岸边等着,他们懂水性的人或许能往我们这边游过来找我们。”然后一个个的都将火把往江边照去,睁大着眼睛往黑漆漆的江面望去。从江面上吹来的风冷嗖嗖的,江边柳树条密密麻麻的在火光的照映下,就像是女人的头发一样随风飘荡,众人也是显得格外安静。过了一刻来钟,只听得江面哗哗的流水声和风在耳边的声音,根本没听到人声。陈六等人都感到奇怪,按理来说应该也游过来了,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莫非是都游到对面去了?陈六这时打算就此放弃,派人往回走将此事报与县令,突然有人指着江边不远处喊道:“来了,来了有人游过来了。”往江边望去见有六个排成一排圆乎乎的黑影,好像是人的头部,身子应该还在水里拼命游着。陈六听见忙叫人上前准备将人拉上来,不一会儿那些人的身子渐渐地从水面浮出来,正渐渐地往江边靠,在火光的照耀下变得越来越清楚。那六个人披着散发,头微底着,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双手自然下垂于胸侧两边,一动不动地往岸边靠近。陈六正当庆幸时,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后又仔细看了看,等那几个人接近岸边有十步时,不但陈六吓了一跳,其他捕快吓的差点没把火把掉到河里。为什么那些人是渐渐浮上水面,往岸边靠近都不用手划的,都知道离岸边三步之远的水深度都能淹没一个人,而离岸边十步之遥的那些人水只淹到他们膝盖,看着水中那几个人还在往岸边靠,仅有五步之遥,这把众人吓的直往后退。陈六睁大了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火光下见那几个人头突然抬了起来。这一抬不要紧,差点没把众捕快吓晕过去,那些人脸上什么都没有,确切的说就是没有眉,眼,鼻,口,光秃秃的。随后众捕快扔了火把撒腿就跑,都惊呼道:“水鬼,水鬼啊!”陈六平时虽是胆大,但是这一下确实吓的不轻,转身就跑,但没扔掉火把,嘴上还对其他人叫道:“都跟着我,别跑散了!跟着我!”这时都吓得不轻,谁还听他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基本上都跑到他前面去了。就这样众人一口气跑了有五里来路,陈六这时鼓起勇气停下来拿着火把往后照了照,见没有水鬼追来,立刻松了口气,对着前面那些筋疲力尽已经跑不动的捕快们叫道:“你们这些废物,还跑什么,过来集合!快点过来!”那些捕快转身看了看,没有水鬼,长长地松了口气,满头大汗,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陈六见没人过来,上前道:“我在后面一直叫你们停下来,你们跑什么,那水鬼就六个,我们多少个?十五个呀,还怕打不过?”其中一人气喘吁吁的回道:“就怕.....就怕我们十五个打不过一个。”陈六一听,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无力反驳,直接躺在地上休息。因为此时应该是三更左右,众人都不敢在此停留太久。陈六将人集合清点了一个没少,也是放心了,于是带着众人连夜往永安县赶了回去。

等到卯时一刻(凌晨5点15)天还未亮,陈六带着众人去了官舍,陈六让手下人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找县令通报。这时,张翊正在梦中听流香楼水凌谰弹琴,突地“嘭嘭嘭”传来敲门声,将张翊从梦中惊醒,正迷迷糊糊的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翻了下身,差点没滚下床去。他看了下屋外天还是黑的,心里一阵怒火,很不愿意从床上起来,但是这敲门声一阵接一阵的,张翊起身下了床没穿鞋便开了门,见又是陈六,这回就算他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他,他也不会心软了,当即骂道:“你这瞎驴,怎地总是这破毛病!是不是想讨打啊?”然后感觉不对,问道:”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找到了什么?“陈六慌张的说道:“大人,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再打也不迟。昨天二更时我们几个在岸边正搜查着,突然见一艘和官船一样大的船只沉没了,我们本以为能有懂水性的人会游到岸边来找我们,我们就一直在岸边等了许久。结果没想到的是,等来的不是人,是鬼,水鬼啊。吓的我手底下的人撒腿就跑,我倒是没吓到,在后面让他们回来调查个明白。就一直追,一直追,等追上这些人了,估摸着也跑了有五里地了。这才连夜赶回来禀报给大人。”张翊一听,愣了一下,问道:“你确定是水鬼?万一那些都是逃回岸上的人呢?”陈六急了,见他不相信,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大人可见过哪个人是站着一动不动从水里慢慢飘到往岸边的?而且更可怕的是没有脸,眼,鼻,口都没有,很是吓人哪。”张翊一听惊奇道:“本官活了三十多载从未见过鬼,可惜,可惜呀。”陈六听了也是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张翊问道:“其他人现在在哪?”“在门外候着呢。”陈六回道。张翊于是让他们回去先休息,等辰时过后再随他一起去案发地点查看。

却说这边搜寻的船队,一字排开,十多艘船百十个火把,把江面照的通明,搜寻了一夜也未见什么尸体和可疑的东西,于是又接着往下游搜寻。这时船队快到了一弯道,那弯道唤作溪樢口,因为弯道前有个港口名叫溪樢坞,所以因此得名。离着里不远有个溪樢山庄,那个山庄是一个叫乜卟子的商人建的,初时只是为了伐木运往各地去卖,后来生意大了,那里慢慢开始住人,到现在二十年来那山庄也有四百来口人在里面居住。再说船队行驶到弯道口,水流开始有些急了,船队上的人都觉得夜晚视野不清加上自己都需要休息,然后商量了一下都将船往溪樢坞边上靠去,打算在此停留一宿。

到了溪樢坞,在众人火把下见这里停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船只,大部分都载的有木头。随后各船拿麻绳将船队接上,排成一字阵型,两头最边上的船都下了锚。自从入了港,许多人就隐约闻到一股臭味,因为实在是太困了,加之都是农民出生,田间的肥料早已闻惯了,这点臭味也不算啥,当下也不理会。晚上天有些冷,在甲板上都基本上两三个扎一堆靠在一起睡下。江面哗哗的流水声一直从未间断过,和着江面阵阵微风,偶尔听到有人打了几个喷嚏,天上的月亮一直躲在云里,若影若现,好似害羞的姑娘一样。这个时候,船中有一个人感到尿急,起来跑到船边解手。因为船上四边有插着火把,所以船周围十步以内还是看的清的。那个人解手完提好裤子,刚要转身,余光处发现船边有个黑影,便好奇的扭头看了过去。那黑影慢慢地移向船边,那人这才看清是一个穿着黑衣袍衫的人,那人双臂垂在两边,头发散乱,看不清脸。再一看,吓了一跳,那人却是站在水面上的,顿时“啊”的叫了一声,然后慌慌张张地拍醒船上的所有人,船上的人还以为有什么发现了,都立即起身往周围望着。这一望把众人吓的顿时没了睡意,个个惊呼“水鬼”,船周围不止站了一个,数数也有十来个,那些“水鬼”都是一个摸样站在水面上。这时其他的几艘船听到有人的叫喊声都纷纷醒来,起身一看也都吓个够呛,看看离岸边也就二十来步的距离,但是船周围都是“水鬼”,想直接跳水游过去都不敢。俯瞰下去,整个船队周围约莫有百十来个,船上的人都背对背的靠在一起,一个个都不知所措。当那些“水鬼”飘到船边时,微微抬起了头,众人的反应几乎和陈六那伙人见到无脸的“水鬼”时的反应一样。可惜不能像陈六他们撒腿就跑,这里都是被围困着,根本跑不掉,就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双翅膀,都吓得腿发软。这时几个胆大的捕快提着刀喊道:“反正也跑不了,索性和他们拼了,只要敢上船就宰了他们。”船上的人听了也觉得是,胆子大的都准备和那些水鬼拼命,胆小的都往船中央挤。这时船边水中齐刷刷的跳出许多“水鬼”到甲板上,这些“水鬼”和站在水上的不同,他们全身都是黑的,没有头发,头上只有两双眼睛露着,双臂前长着都是三根长长的爪子。本来还想和“水鬼”拼命的人顿时丧失了斗志,吓傻了眼,嘴巴张的老大,看来今天都是要被“水鬼”非吃了不可。甲板上的“水鬼”吼了一声,直接向人群中扑来,见人就是一爪往颈项上划过去,霎时间惨叫连片,鲜血四溅。

(三)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岸边的另一队捕快自从豫仓港到此搜寻了一天一夜也没见什么线索,都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沿着岸边搜寻。带队的捕快人称曹麻子,当年他小的时候得过一场病,病愈后脸上便留下了麻子。别看他身形比常人矮一截,但是身手可不一般,最厉害的就是轻功,在永安县没人比的过他。这队人这时刚好来到了溪樢坞,远远望去,港口停了许多船只。曹麻子想找找溪樢坞的人问问,看有没有线索,于是走到岸边,见有几个人在几艘船上低着头来回走来走去,好像是在拾捣什么货物,就对那些人喊道:“嘿,那边的几位过来一下,我们是永安县的捕快有事要问。”那几艘船上的人见了,便从旁边的几艘船上跳了过来。这时曹麻子注意到,他们之前所在的那几艘船很像从豫仓港派的几艘搜寻的船只,还在疑惑中,那几个人就跑到他们面前说道:“不知官爷有何事找我们?”曹麻子见他们打扮就知道这是溪樢山庄上的人,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很特别的标致,就是右臂袖口上都会秀一个飞鸟。曹麻子上前行了个礼,说:“十日前这涪江上有一艘官船沉了,不知各位这些日来在这周围可有什么发现没有?”一个长的恶狠光着左膀子的黑大汉直接说道:“我等天天在此做工,不曾有什么发现。”曹麻子又看了另外几个人,那些人神情很是冷漠,都看着他们也不说话。曹麻子然后问道:“你们那艘船是做什么的?”那黑大汉说:“当然是运输木头的了。”曹麻子越看越觉得那船很像自己人的,对前面这些人说道:“能带我上去看看吗?”那些人都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过来一会儿,那黑大汉说:“你们跟我来。”然后众捕快都跟着黑大汉后面小心翼翼地跨过几个小船往船上走去,那溪樢山庄的其余几人就在捕快后面走着。当曹麻子跟着那黑大汉刚上得船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船上甲板是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人,衣服上都是被利器划过的痕迹,还有几个满身是血的捕快也倒在人堆中,个个都张着嘴,瞪着大眼,死相甚是恐怖。曹麻子一见大叫不好,刚要回头叫人撤离。只见后面捕快踩的小船都莫名的翻了,一个个大叫着落下了水。本来他们就不识水性才跟着在岸边搜寻的,这下倒好,一个个在水中挣扎呼救,可惜没人理他们,后面的那些溪樢山庄的人个个站在一旁看着落水的捕快阴笑着。这时那黑大汉一掌向曹麻子背后打来,曹麻子忽觉后面有风声,立即一个转身,闪到了一边。那黑大汉见没打着,接着跑来又是一掌。曹麻子见这是溪樢山庄的地盘,而且这里的事情必须要告知陈捕头,现在就剩他一人必须要逃出去。然后,曹麻子使出全身力气施展轻功,从船上跳将下来,脚尖点了几下水,然后一个翻身便跳到了岸边。那些人见了忙上前来追,曹麻子怕他们的庄主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脚下施力,一口气奔了十里路。等跑到一个树林里,他见后面没有人追来,便靠在一棵树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却说这溪樢山庄的庄主,曹麻子怕他是有原因的。溪樢山庄的庄主乜卟子除了庄里的人,江湖中很少有人见过,传言他建立了溪樢山庄后手下的事全交由儿子乜群管理,而他一直闭关修炼毒功,十年乃成,只要被他碰到的人就会中毒,而且只有他有解药,不少和他作对的人都被灭口了,当地官府私下常和他来往,有这么一个靠山,这一片也是没人敢惹他。又因他面色苍白,两眼泛黑,很像僵尸,道里人称“乜尸爷”。曹麻子大舒了口气,心下想到:“如果我腿再长一点,二十里地都没问题。”不多时,感觉休息差不多了,便往回走。这时树林里的鸟突然都四下里飞走了,一片树叶从空中缓缓地飘到曹麻子的肩上,曹麻子见了,正要伸手拍掉肩上的树叶。身后突然有人说道:“这位官爷,要不要来溪樢山庄喝一杯呀。”这声音阴阳怪气的,如果只听声音根本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曹麻子大惊居然有人能追上来,忙转身看是何方神圣,只见树枝上站着一个身穿蓝色袍衫,腰系羊脂玉佩,脚穿镶有白玉的尖头短靴,手上拿着一把上方下半圆的竹扇,半遮着脸。曹麻子不知这人是溪樢山庄何方人士,如若是庄主乜卟子,也不会这么阴阳怪气的吧。曹麻子当即排除了乜卟子的可能性,反正也摆脱不掉这人,于是扎稳马步,手握刀柄,准备和他打一场。

正将刀抽出之时,树上那人忽然闪的不见了人影,曹麻子大惊,眼睛正四处寻找着,只听得从背后传来声音道:“在你后边哦。”这下把曹麻子吓的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没想到此人武功竟如此厉害,背后一阵杀气传来,曹麻子这下以为要命丧于此了。突然,前方有位少年喊道:“蹲下!”曹麻子刚蹲下,只听得嗖的一声几个霹雳弹从头上划过,朝曹麻子身后那人打去。那人纵身一闪,跳到后面的树枝上了,然后就是几个霹雳弹在后面爆炸的声音。那少年手握弓弩,腰系布袋,装满了箭弩,此人便是庆丰染坊的雁子唐。曹麻子正答谢救命之恩,问他作何称呼时,雁子唐忙说道:“等会再说,快跟我走。”随后雁子唐拉着曹麻子就跑出了树林,那人二人要跑,便追了上来。雁子唐来之前就看见了有一艘驶往永安县的商船,算准了时机,刚好二人逃到岸边那船就出现在二人眼前。两人二话没说就施展轻功,往江中的那艘商船上飞奔过去。后面那人追到江边却止步了,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帕,往苍白的脸上擦了擦汗,望着那二人逃去的背影,哼了一声,说道:“两个腿不长,跑得倒挺快。哼哼,希望会有人来我山庄喝茶。”

雁子唐二人见他没来追,顿时松了口气。随后雁子唐给了商贩一些银子,暂时搭乘他们的船。曹麻子上了拍了拍雁子唐问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雁子唐拱手回到:“雁子唐。”曹麻子又问:“你是正巧路过?”雁子唐便说道:“没错。”曹麻子见这人年纪轻轻居然有这般身手,很是喜爱,心下想到:“我这一身本事不找个徒弟传了也是可惜,不如就收他为徒。”然后对雁子唐笑了笑道:“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干啊?看你这么瘦小,肯定没好好吃饭,你只要跟着我,保准你不挨饿。”雁子唐瞥了他一眼,回到:“捕快每月又没有工钱,你们平常不去欺负点人,能捞到钱吗?我可不想跟着你干。”曹麻子听了不乐意道:“我们平常那是办案,抓人,不凶一点怎么吓到坏人呢。”雁子唐也没理他,走到一边去了。曹麻子也不放弃,一路上在雁子唐旁边唠叨个不停,非要收他为徒。商船行驶到港口停下后,曹麻子先下了船,本想再劝劝雁子唐,结果回头一看,人已经不见了。曹麻子笑了一下道:“这小子,越是犟我就越是喜欢,这徒弟我收定了。”于是又忙去县城找县令禀报情况。

辰时过后,张翊将县城中一切事宜都交由县丞处理,自己带着陈六和黔州司仓参军事田安一行人骑马正出城往案发地赶去,后面柳御芳骑着马却追了上来。田安见了柳御芳有些惊讶道:“咦,这不是柳录事吗。莫非是方大人派你来的?”柳御芳回到:“刺史大人派我去渝州,刚好路过此地,县令是我旧友,于是我便协助调查。”张翊听他这么说,心下道:“谁要你协助调查了。得了,给你点面子。”于是众人便一齐出发了。

这曹麻子回到城中听县衙衙役说县令早带人出城了,曹麻子一路也是又饿又困,当下要了匹马找个地儿吃了碗面就快马加鞭出城了。张翊等人都骑着马,花了半天时间就到了陈六所指的出事地点。众人下了马来到河岸边,那些遇事的捕快还有些害怕,都躲在后边不敢靠前。陈六于是带着张翊走到岸边说道:“就是这个位置。”张翊看了看这周围的环境,又往江面望了一下,皱着眉思索道:“可疑,可疑。”这时柳御芳走来指着河边的草丛道:“那草丛间为何那么多稻草散在那里,莫非是水鬼出来找稻草吃的,回去时不小心撒在那里了。“张翊听他还在这边开玩笑,于是就让他退到一边去了。转身往草丛里搜寻了一翻,结果看到里面还有几个人工的木杆,足有常人一样高。张翊拿在手上细细打量了一翻,这时柳御芳满脸兴奋地走过来说道:“永贤,我想到了!”张翊有些不信,问道:“你能想到什么,那些水鬼回去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这些木杆?”柳御芳顿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到的?”张翊无奈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想到的。走开,别打扰我。”刚说完,二人突然灵光一闪同时叫道:“儿时玩的稻草人!”没想到二人居然这么有默契,同时叫了出来。张翊于是将袍衫脱了下来,用木杆穿进去顶着衣领,举着对众人说道:“这“水鬼”就是衣袍里填满了稻草的假人,你们说的无脸,不过是将布蒙住了稻草头而已,头发就更好弄了,困扎上去就完事儿了。至于大家说看到“水鬼”是飘过来的,那也不难。水下只要有人举着这个稻草人,躲在衣袍后面游过来就行了,只不过会游的很慢而已。”众人一听顿时茅舍顿开,那些捕快们不免有些羞愧。张翊却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装神弄鬼呢?于是张翊叫人拿来一捆麻绳,绳子非常长,能延伸到涪江中心,是张翊出发前特地找的。张翊问众人道:“可有识水性的?”众人皆摇了摇头,没人说话。这时在一边的柳御芳说道:“县令大人,小的在水中能待上半个时辰。”张翊知他会水,但不想让他冒着险,又问了问众人,还是没人回应。然而,柳御芳却在一旁早脱了衣服,露出结实的肌肉,还有那洁白的皮肤。张翊一看,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好,就你来吧。将绳子系好,如有不测就对我们挥手,我们就马上将你拉上来。”柳御芳哼了一声,很是傲慢地对张翊说道:“不用绳子,你可别忘了,我师父是何人?”张翊眉梢动了一下,想到了柳御芳的师父,然后拍了拍柳御芳,对他说:“注意安全。”柳御芳随后从岸边跳下了水,还冲张翊笑了笑,然后吸了口气翻身潜入了水中。众人就在岸边焦急地观望着。

不久,柳御芳游到了河中心,河水外的光折入水中能有一丈来深,在能见范围之内,除了游过的鱼,他什么也没看到,心里有些不甘,便往下游了进去。约莫游到两丈之深,光线折射到这里已经是很暗了。突然柳御芳脚下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便往下瞪着眼睛仔细的看着,这才发现是踩到了船的桅杆上,下面隐约能看见船的形状,至于尸体,不会是沉在下面的,肯定是被冲到下游去了。柳御芳目前潜水的深度已是极限,而且需要立即上去换气,于是便游了上去。

这时曹麻子也赶了过来,陈六望见奇怪道:“不是让他在河对岸带队搜查的曹麻子吗,怎么骑着马从这条路赶了过来?莫非也是和我们一样?”曹麻子下来马,往县令面前跑了过来。张翊见他气喘吁吁的,一脸着急的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曹麻子说:“大人不好了,前面的船队全部都被溪樢山庄的人给干掉了,船就停在溪樢坞,其他人都被算计了。幸亏我跑的快,逃了出来,才特此找大人禀报。”众人听后大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翊也呆了半晌,那船队加起来也有百十来人,怎么会全部被杀掉了,不免心里有些心痛,那可都是人命啊,看来这件案子闹大了。这时柳御芳正从岸边爬了上来,听见这个消息差点没掉回水中。张翊于是带着众人去了前面一个渡口渡到对面后,又开始不停地赶到溪樢坞。到了黄昏时分,人马到了溪樢坞,但却一个人都没有,港口前依然停着许多装着木头的船。曹麻子指着远处的几艘船道:“大人,那边就是我们的船。”众人于是下了马,走到岸边。张翊吩咐道:“陈六,曹麻子你们二人跟我来,其余人都留在岸上,以防不测。“曹麻子不知张翊会武功,阻止到:”大人,去了怕是有危险,就让我和陈捕头上前检查完再与大人回报。“陈六正笑着对曹麻子说:”你不知道,大人可...“话还没说完,张翊给陈六使了个眼色,陈六一看,马上改口道:“大人可是福大命大,有神灵保佑,没有问题的。”曹麻子也无奈,就护在县令身旁,生怕他有什么闪失。柳御芳为了帮张翊破案,也要求着上船,张翊见他苦苦哀求也就答应了。四个人找了个小船,便划了过去。等上得船,曹麻子看了,愣了一下,喊道:“尸体呢?尸体呢?我昨日还见这船上全是尸体,今日就没了?”张翊见这船是很是干净,说道:”看来是被人清理干净了。“然后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发现这溪樢坞是在这河流的弯道口,当陈六又告诉他这弯道口名叫溪樢口时,张翊目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时,从岸边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四人一看,见岸上捕快和另一群人打成了一片。还是张翊仔细,看到岸上少了一人,心下开始生疑。众人当下还想乘船到岸上帮忙,不想突然从船四周水中跳出十来个蒙面的黑衣人,双手戴的是鹰爪叉,很是锋利。曹麻子马上拔刀护在张翊面前,而陈六,柳御芳各自扎稳马步准备迎敌。那十来个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正准备向他们扑去。这时从旁边驶来一艘船只,船上站着一个拿着弓弩的人,张翊一看原来是雁子唐,心下又惊又喜。雁子唐放下船桨吹了一声口哨,那些黑衣人正回头看时,雁子唐早射出了十来个箭弩,每只箭都正中眉心。只听见”啊“的一声,周围的黑衣人都一齐倒在了甲板上。然后雁子唐将船上的四个人接了下来,一齐往岸边划去。还没到岸边,张翊见众捕快寡不敌众,都被打退到了岸边,正要出手。柳御芳按住了张翊,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说:“让我来活动活动筋骨。”话音刚落,跳下船,沾了一下水翻身到了岸边。陈六,曹麻子见了也都跳到岸上去帮忙了。雁子唐看着张翊道:“还不上?”张翊正要问他为何出现在此时,雁子唐一个箭步跃了上去。张翊见他们都上去了,自己却坐在船上,拿起浆,慢慢地往岸边划。岸上打斗声不断,就属柳御芳最激烈,单枪匹马一个人跑到对面人群中就和他们干了起来。柳御芳从小腿上功夫就很厉害,要说曹麻子和他比轻功的话,也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就连张翊在轻功上也不是他的对手。柳御芳提腿便是一个,提腿便是一个地踢的不亦乐乎。这时捕快这边局势开始反转了,打的溪樢山庄的人直往后退。张翊这时才划船到岸边,刚上船就听到一阵笑声传来,只见一个穿白色长袍的人闪到了人群中,叫了一声:“住手。”曹麻子一听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就知道那人是今日早上在树林里追赶他的那人,只是换了一件白色的一衣袍而已,但是他有个动作没变,就是拿着上方下半月的竹扇半遮着脸。然后两边的人都停了手,柳御芳也退了回来,只见溪樢山庄的人一齐参拜喊道:“庄主。”众人一看,没想到他这阴阳怪气的人居然是溪樢山庄闻名四方的庄主乜卟子。这里面最惊讶的就是曹麻子了,想起昨天和他交手的人便是“乜尸爷”,顿时浑身一阵冷汗冒了出来,还庆幸自己居然还活着。乜卟子走到他们面前问道:“你们谁是管事的呀?”张翊走出来盯着乜卟子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说道:“本官是永安县县令张翊,前来盘查涪江沉船一事。尔等却在此和捕快动刀动枪,就是和本官作对,和本官作对就是和朝廷作对。如若知情,从实招来,不得隐瞒。不然本官将你们溪樢山庄四百来口人全部交给朝廷处置。”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摸了摸嘴上的两撇胡子,稍仰着头看着他们。乜卟子听后走上前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野物闯到我们溪樢山庄门口撒野来了,原来是县令大人到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多多包涵。且看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县令大人是否赏脸到我溪樢山庄喝喝茶,暂住一宿?”张翊哈哈大笑,说道:“甚好,甚好。本官就在你溪樢山庄暂住一宿。”这时曹麻子,陈六皆上来劝阻,柳御芳对他们说道:“无妨无妨,咱一起上去陪县令大人喝个茶嘛。”众人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畏惧乜卟子,都不情愿的答应了。张翊对乜卟子道:“带路。”乜卟子伸手恭敬道:“请随我来。”这时,乜卟子故意看了一下雁子唐,也做了个手势请他。

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溪樢山庄的人店里火把,张翊等人跟着上了溪樢山庄,只见里面的房舍都涂的是白色的,屋舍侧面的墙上都刻着飞鸟,山庄街道两旁人声鼎沸。按理来说,到这个时候应该是宵禁时间,而这里的客栈酒馆,商铺都还开着,人们打着灯笼成群成对的逛街,很是热闹。街上的人见庄主带了一干陌生人到此,都好奇地围在路边观看。张翊等人一路上也没多说什么话,跟着来到溪樢山庄庄主的庄院下,他的庄院在山庄的尽头,位于背后观雾山的山脚下。乜卟子走到客厅前说道:“请张县令到里面一叙。”柳御芳和雁子唐走到张怡面前要求一同进去,乜卟子点头准了,于是安排其他人到客房用餐歇着。三人跟着乜卟子到了厅堂坐下,乜卟子叫人沏了茶,随后在灯光下拿掉了竹扇,只见他面色苍白,两眼圈黝黑,嘴唇鲜红,很像僵尸脸,着实让三人感觉有些怪异。

张翊开门见山,直接说道:“这十日以来涪江屡发生沉船事件,不知和乜庄主有关吗?”乜卟子喝了一口茶,看着张翊说道:“我要说无关呢,大人又不信。我要说有关呢,大人得拿出证据。”张翊正准备喝茶,雁子唐拦阻使了个眼色,张翊也不理会直接喝了,微微笑道:“证据,有。第一,我们的船是停在你们溪樢坞这里的,我的人说他亲眼见了你们的人在船上清理尸体。你们的人于是将他们赶尽杀绝,亏我们的人曹麻子一人逃脱,乜庄主今早还追了那个叫曹麻子的是吗。第二,我在离此处不远的上游曾有人看到“水鬼”,那些“水鬼”经过我们断定是用稻草人做的,那些稻草在岸边我发现了不少,同样在溪樢坞岸边上和你们山庄门口也发现了不少同样的稻草。第三,我在沉船地岸边发现了许多车辙印,这些车辙印较其他的车印较深,显然是拖运重物的,而且这些车辙印就驶向了你溪樢山庄。第四,如果所有案发地都在溪樢口上游的话,那么沉船后被水冲走的货物尸体都会飘到溪樢口那个弯道口,因为从上到下,就溪樢口一个弯道口而且还是非常的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派人事先埋伏在那些目标商船或者官船中,然后悄悄将船底凿出窟窿,然后派人在水中等着,将沉船后跳下来的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然后将尸体货物都拖上岸装车,运回山庄处理,那些如果漏掉的货物和尸体你们早派人在下游溪樢口等着打捞,然后装船。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那些现在看在装木头的船,其实船舱里都装着的是尸体。我们船队到了你们溪樢坞休整,你们怕他们发现本已发出尸臭味的船只,于是你们就派人将他们全部杀掉了。你们想只要集中尸体放到一艘船烧掉,然后对外宣称意外失火,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体残骸也不会轻易怀疑你们溪樢山庄的。现在我敢肯定,官船粮饷,商船物资都在你们庄上。乜庄主,不知我说的是否符合呢?“乜卟子,拿起将竹扇遮住了脸说道:“大人推理的头头是道,猜对了又如何,单凭几个手下的人证就像定我罪?猜错了,也无妨。我呢,只是笑笑罢了。”张翊哼了一声,见他如此油嘴滑舌,说道:“物证就在你庄上,只要我搜出来了,你就等着吧。”乜卟子起身哈哈大笑道:“好,好,张大人的确是人才。可惜只做一个小小的县令真是委屈你了。不错,沉船的事都与我有关,是我安排手下人做的,那些物资都在我山庄里。但是,你能拿我怎样?我溪樢山庄在江湖二十多年了,黑白两道都与我“乜尸爷”有交情,不如你我合作,我在你永安县捞到的油水五五分成如何?张县令每月靠朝廷发的那些银两够你逛两回青楼吗,够你打通官场吗,够你辞官养老吗?咱也得为未来考虑不是。”柳御芳和雁子唐这时正看着张翊如何作答,张翊正皱着眉思索,乜卟子以为他有些动心,又冷笑道:“只要你说话,我就帮你把这里你不信任的人给除掉,让他们死的连渣都不剩。”张翊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屋外的天空说道:“我虽不是什么勤政爱民的好官,但我从未贪过一两百姓的钱,从未有过一个冤假错案。我也是农民出身,何不爱钱,何不爱权。以前渴望吃饱饭,当你实现了,你又渴望不缺钱,当你不缺钱时,你渴望功名,当你有了功名,你又渴望更多的东西。人欲望是填不满的,要懂得知足。”乜卟子听后哈哈笑道:“张大人,说的是很有理,看来你是不会与我合作了。”说完便向张翊一掌打来,柳御芳踏脚一闪,传言乜卟子练的是毒功只要有肌肤接触就会中毒,于是挡在张翊面前隔着鞋用脚接在了乜卟子的掌上。二人顿时拼开了内力,雁子唐怕他有闪失,跟在柳御芳后面给他输入内力。张翊语重心长的说出这番话,见乜卟子没有一丝被打动,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转身到柳御芳身后,运尽全身功力给他传了过去。乜卟子凭借自己纵横江湖多年都未曾遇到几个对手,这下没想到这三人内力是如此厉害,“这天下到底还有多少隐秘于市间的高手啊。”乜卟子感叹道。张翊接上的时候一个爆发的内力,直接将乜卟子震出了内伤,一口暗红色血便吐了出来。这时客房的众捕快听到动静都提刀赶了过来,溪樢山庄众人也提刀围在了客厅外。张翊从身上取出匕首指着受伤的乜卟子对屋外的人说道:“要想他活命把劫获的物资都交出来,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庄主的忌日。”那些人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这时屋外来了约有百十人的官兵,带头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他穿的是四品云雁官服,跟在旁边的是司仓参军事田安。张翊想这必是黔州刺史方泓文,屋内柳御芳见了有些吃惊,本是被派去说媒的,要是现在早该到了渝州,结果还在此地,没想到刺史大老远跑来过来,见到他非要教训他不可。屋内三人还有乜卟子带着伤忙走出来参拜。方泓文一本正经的说道:“本官差人调查此次沉船事件,得到重要线索,特此前来拿人。来人,将主犯乜卟子绑了,送回黔州,等候审判,其余有与本案有关的人,详加调查,也一并押走候审。”随后乜卟子一人被押下去了。这溪樢坞本是益州永安县的管辖范围内,就算拿人,也是益州刺史的事,怎么黔州刺史跑过来抓人了,他又是接到什么重要的线索,才找到这里的?正当张翊要问,方泓文走到张翊面前将他扶起很是慈祥的说道:“辛苦张县令了,此案定当记你一功,来日必上奏朝廷好好奖赏你。”张翊忙回道:“粮饷物资应该在这山庄里面,那些尸体应该还在船上的船舱里。大人,还望着下官调查。”方泓文眯着眼笑道:“都知道,都知道。我已经派人去搜查了。”张翊有些惊讶,他身边是何人能有和他一样的破案速度,他看了看田安,心下越想越奇怪。这时柳御芳从旁边冒出来了,说道:“大人,下官在此逗留了几日,延误了公子的事情,还望责罚。”方泓文将他扶起道:“无妨,无妨。你这次破案有功,本大人很是高兴,将功补过了。你可以在此多留几日,在赶路也不迟。”柳御芳跪下忙谢过刺史,张翊见了不知从哪里说不出的怪,心想:“此案就这样结束了?人证,物证俱在,加上本官的推理。犯人也自己供罪了,官府也押走审理去了,案子差不多就该结了,为何觉得不自在呢?“

(四)

涪江水鬼案过后几日,永安县已经传了个遍,街头街尾酒馆青楼纷纷议论这事。这个是张翊上任以来,发生的遇难受害人数最多的一个案件,两艘沉船,二十来个捕快,加上百十人的船队,总共也有二百来人了。当初张翊出了山庄,去船舱看了,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尸体,打开船舱尸臭味扑面而来,很是令人作呕。张翊将案件都整理记录了以后,之后每天都在屋内喝酒也不出门,大小事务都交给县丞去办,柳御芳在这里待了两日本想好好安慰安慰他,但是自己手头还有事,无奈之下便离开了。张翊一直觉得无颜面对死去的百姓的家人,他还依稀记得那天遇害者家里面的妻儿父母都在接到通知后同时披麻戴孝,哭丧的队伍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可惜的是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早就被方泓文下令给烧了,这下要怪就得怪县令,要不是县令组织人出去搜寻会成这样?

一天到了傍晚,张翊在房中喝的醉醺醺的,突然见酒没了,迷迷糊糊地说道:“天黑没人看到我......我好去打酒了......掌柜的我来了。”然后张翊左摇右摆地开了房门,拿着酒壶便出去了。这个时候街上许多商铺都开始收拾准备关门,街边的商贩也都纷纷将货物打包推车回去。人们都看了一眼街上的那个酒鬼,也不管他是谁,纷纷从他身边绕过去便离开了。这时张翊迷迷糊糊地看到前面有一个牌子立在楼旁,以为是酒楼便踏了进去叫道:“酒博士,来壶好酒。”于是举着手中的空酒壶道:“打满,打满。”这时来了几个人将张翊往外推开说道:“你这酒鬼,这里是染坊不是酒坊,快走,快走。”张翊见有人推他,无意间便使出一招“反擒拿”,将其中的一个人手臂撇得嗷嗷直叫。这时有个少年跑来道:“哪里来的醉汉,休要在此撒野!”于是上前就是一脚将张翊给踢出门外了,张翊这一下便滚到了台阶外面,手中的酒壶也掉在地上碎了。正直醉意,被打也不觉得疼,站起来又往里面冲。那少年在夜光下见这人有些眼熟,立即上前抬起他的下巴一看居然是张翊张县令,于是说道:”张大人,我是雁子唐。张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喝成这样?“张翊正迷迷糊糊的也没听他说什么只嚷嚷着上酒。雁子唐见他醉成这样也是心疼,于是叫了两个人将他扶到自己房中躺下等他睡了,自己便去找了个空房铺了床也睡下了。

第二天,张翊一觉睡到巳时末(快到11点),头还是有些昏昏的,起床时不知为何屁股还有些隐隐作痛。他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连忙开了房门出来一看是一个小院子,左边有一道掩上的门,张翊一边捂着自己的屁股,一边往门口走。当门开处,张翊见这是当初来见过的庆丰染坊,染坊内中央还是挂着许多染好的布料,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很是巧合,温郁琬正在视察染坊内的情况,眼睛往这边无意间瞟了一眼,刚好看见有人站在自己伙计住房的院门口,还以为是哪个偷懒的提着袖子,对身旁的瑶儿说道:“去,把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带过来,老娘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于是瑶儿便跑过去将张翊拉了过来,温郁琬见了有些面熟,随后叫道:“你不就是雁子唐常说的那谁吗,我记得你来过我们这里调查我们伙计失踪的案件。”张翊本来就不想见永安县的百姓,这下感觉是被认出来了,忙说道:“知道就好,还望不要说出来。”温郁琬好奇的问道:“大人为何在此处?”张翊揉了揉眼回忆了一下说:“不清楚,昨晚好像喝醉了,今天醒来就躺在一间屋子里。”这时雁子唐正好跑过来,看见掌柜的也在此,于是对张翊说:“你昨晚喝的醉醺醺的来我们这里讨酒,我见是你便把你放在我的房间睡了。”张翊神情显得很落寞对雁子唐道:“我想在你房中待到黄昏时分再离开,给我带壶酒回来。对了,你再写一封口供给我,你当初为何出现在溪樢坞,为何那么巧救了曹麻子,给我写详细了递给我。”然后从身上掏出银子给了他。雁子唐见他这般堕落,于是问道:“何事让你如此烦恼。”张翊说道:“涪江一事,我对不起那么多死去的人。都怪我,怪我。”然后转身就回房去了。温郁琬听了,叹了口气道:“涪江一事都在骂溪樢山庄,与他县令何时,他没有必要这样自责呀。”

等夜暮降临,张翊又是喝的醉醺醺的,正潜意识下往回走。雁子唐见了,打算扶他回去。这时温郁琬走过来道:“你去歇着吧,我扶他回去。”雁子唐愣了一下,然后问道:“掌柜的知道官舍在哪儿吗。”温郁琬道:“废话,我可是给官舍送过丝绸的。”然后雁子唐将张翊交给了温郁琬。温郁琬使出浑身力气,用那娇柔的身子扶着张翊左拐右拐的回了官舍。然后温郁琬扶她进了卧房,抹黑将灯点上了,将他安置在床上便帮他脱了鞋子外衣,给他盖上被子,张翊迷迷糊糊地叫了几句“上酒来,不喝贵的,浊酒就是好酒”之后,便睡了。温郁琬在床边蹲着双手托着下巴,眼里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脸,对他说道:“自从你到永安县以来,破获了大大小小许多案件,你的故事都在整个县城都传开了,我一直在听雁子唐讲你的故事。那个孩子特别佩服你,喜欢你,只要你有案子他就常常溜出去看你破案,有时候他还给我说很想拜你为师,就怕你不收他,一直没在你面前提起。等哪天我们在遇见,我一定会叫你收他为徒的,就看这次在我把你送回来的份儿上吧。”然后又看了看张翊笑着道:“看你睡觉的样子真可爱,要是像婴儿一样吸着手指就更有趣了。”然后温郁琬从身边取出来一根系有狼牙的红绳,对他说:“这是我爹以前买给我的,说是能保平安,辟邪,我就送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温郁琬将狼牙放在了张翊的正投边,走到房门回头看了一眼便关上回去了。

这天晚上,雁子唐正按张翊的要求写供书,但是就写了两句话:“唐家火器运输失踪一案与乜尸爷有联系,而我便潜伏在附近查察线索。”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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