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闪过一道浅金色，十二层翻花纳底的锦靴在青石板上踏出一声一声的清脆。
“朕心爱的女人，莫说一个扬州，十个也换得。”他言语温雅亲和，转身时，眼中不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而是好似从不曾离开过的亲密。
温温柔柔，毫无波澜，却惊了顾泠水样平稳的心境，他比她预料中的来的要早很多，是急急忙忙从北蜀赶了多少天的路？
再看他时，名贵衣衫略带泥泞，虽束发但也不是新绾的，眸中的温柔好似时间从此过都要缓一缓，只是如何也掩不住眼底的那三分疲惫。
顾泠终于绷不住了，三步跨过去便扯住了他的衣袖：“不给你消息就是不想让你来，你倒还是来了，台州那里的叛军你不要管了么？”
见她紧张到破功，弗绍言笑得更加温柔：“你需要我，我怎能不来。”
“前线比我更需要你啊，这里我自己搞的定，但台州离了你要怎么办。”
弗绍言轻笑道：“这么说来，我和贤王……你是希望我赢咯？”
话题忽然一转，她被他梗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当初对自己立过誓，弗白珏想要的东西，便是粉身碎骨也为他取来双手奉上，而现在，他想要这紫禁之巅的皇位。
但别人不懂，她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清。
什么皇位，什么权利，对他而言只是玩具，他真正想要的是让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他心里最恨的人从来就不是弗绍言，而是冤杀母妃的亲生父亲。
所以，她想帮他。
“我，自然是希望陛下能赢。”
“咯噔”一声，弗白珏的心脏在听到这句话后毫无预兆的猛然一沉，眼睛一黑差点从梁上翻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对她充满愤怒，但她的一言一行，安危喜乐，都会牵动他的心脏？
大概是怕她不是死在拂晓的坟前吧，弗白珏心道。
但心思一转，弗白珏忽然眯了眸子，身形一晃便没了踪迹，地牢一干人全然无察，弗绍言还震在顾泠的回答中，久久不能平缓。
“阿泠，此言可当真……”
“千真万确。”
话音刚落，顾泠腕上一紧，身子便落入了他怀中，怡人的龙涎香味萦了满鼻，层叠的衣衫从里到外都透着风尘仆仆的凉，钉入肌骨。
他轻轻拥着怀中人瘦小的身子，凤眸笑得温和：“走，与我回家。”
要接她回宫了？顾泠忽然挣脱出来，目光不知要放在那里。
“不，不能回，扬州的瘟疫……药方还在她手上。”说着，她扭头看向早已蜷在角落不敢吱声的赵翠儿，后者见她看过来，身子一个激灵缩的更紧了。
弗绍言微微一笑，伸手揽她入怀，用侧脸摩挲着她的发丝：“那并不是瘟疫，而是军事策略。加之，晋国几日前便开始在边陲布兵，我早已拟了旨，将吉、茕、扬三州做议和筹码，暂时和北蜀军休战。”
居然这么严重，连晋国也蠢蠢欲动了么？
“可是，扬州不能丢啊，扬州还有苏……青萝……还有禧妃娘娘的家人呢。”顾泠语无伦次的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只是，眼下弗绍言不便在扬州多呆一刻。
“你且与我先行回宫，扬州的后续之事自有官员来处理。”
“可……”
不等顾泠说罢，弗绍言拥着她疾步走出了牢房，而地牢外，沈梦良带着狱卒和衙役还规规矩矩的跪着。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
“都起吧，不知者无罪，此事也不能全怪你们。”弗绍言正眼都没看他们，揽着顾泠抬腿便要离去。
沈梦良诚惶诚恐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垂首哈腰的跟了上来：“陛下果真英明，堪比尧舜禹汤，我大越有了皇上您，绝对是如有神助……”
听不得此等虚妄之言，弗绍言出口截断了他的话：“还有，假冒朝廷官员到底是欺君之罪，那个姑娘尽早处决为好。”
背了一宿的溢美之词被一棒子打住，沈梦良全然不在乎，反正乌纱保住了，其他的跟他都没关系。
“微臣遵旨，车马微臣已派人去置办了，陛下且在衙门大堂稍作休憩便可。”
“今天就要走？！”顾泠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弗绍言，他精致如画的侧脸在逆光下有种深沉的谋略感，让人看不透。
眼看弗绍言淡然的点头，顾泠再次脱离了他的怀抱。
“同鸢还在茶庄，秦烨也还不知道在哪，莫神医和齐豆小哥他们我也还没道别，能否再等等？”
弗绍言不禁蹙了眉头：“短短几日，你在扬州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言难尽……我要先回祝茶庄一趟。”
“那我陪你。”
马不停蹄的行了许久，顾泠第三次来到了蒙山村，昨日她走的急，还是夜奔，根本来不及与祝老板和莫先生会面，他们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必然要当面感谢一次才是。
只是此间不同，一进村子，她和弗绍言便被几个小孩子围住了。
“咦这不是泠姐姐么？”
“呀，东流哥哥的心上人回来了！”
“快去通知莫大娘！”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弗绍言却蹙了眉头。
“东流是谁？”
顾泠也奇怪，只是一夜未见，村子里的气氛怎么这么古怪，莫东流不是已经开始讨厌她了么，怎么还会有这等谣言？
“哟，阿泠回来了！快，刚煮的蚕豆，尝尝！”一旁路过的肖大姐，走过去了又返身抓了把蚕豆递给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肖大娘刚走，牛大砍柴下山又撞见了他们。
“呀，大妹子回来了，快去看看东流吧，人都病倒了。啧啧啧，泠妹子你这么漂亮，东流真有福气……”
莫说弗绍言，这下连顾泠都摸不着头脑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莫东流怎么病倒了？
“泠姑娘！”分神间，茶坊做工的几个姑娘路过，又喊住了她。
“姑娘好福气，莫先生和莫大娘可都同意你俩的婚事了，小妹就祝你们俩白头偕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