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之后。
鹤西归曾经去过的镇子。
没有了老茶客,没有了银胖子的替身,镇口子却多了新招牌:银旗镇。
居民也比往日更多,镇子比往日更繁荣,熙熙攘攘的过客,更增添了几分热闹。
镇子中心,有一家酒楼,楼是新的,应该是刚建了没有多久,这也是镇子上最大的酒楼了。
镇西新建了一座豪院,门口守卫目光冷峻,定是好手,院中宽敞,却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得,豪院的主人,很少出门,像是在等待什么。
镇东多出了一方驿站,几十个官兵,穿梭其中,不时还有来往的马骑,走一些人,来一些人,看上去倒像是平常的人员调动,与其他驿站并无差别。
镇中还有不少房屋已经翻新,多数换了住客。
荒漠之中的绿洲,已经是一个奇迹,如今过客成了常客,车马世界,有欣欣向荣之态,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总要有个原因,奇迹才会出现,没有原因的奇迹,不会被人发现。
现在很显然,许多人发现了这个奇迹。
丁风骑着一匹快马,沿着众人从原野踏进荒漠的那条漫长小道,进了银旗镇。他衣着打扮与镇中行人大不相同,若是在平常镇子,必定引来众多镇民围观,但这银旗镇中,却无一人瞧他一眼,丁风也并不惊讶,他此刻衣着虽然特殊,却是极为普通的布缎子,镇上此刻那些镇民商旅,皆盯着满街上各种新奇的玩意,自然不会在意他一个外来人。
最近像他这样的来客,实在是太多了。
丁风是从镇南过来的,途径镇中酒楼的时候,店中的伙计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这是镇上第一个正眼看他的人,丁风也瞧见了他,却未细看,只当是店伙计出来招揽客人,那店伙计微微一笑,又进去了。
丁风遂也一笑,打马朝镇西走去,镇西街半正立着一个人,中等偏高年纪,且算他是个老者,丁风见他样貌和衣着,正是冰火双魅让他所找之人。那人引了丁风,面朝路边有六七间房屋的院子走去,这院子虽然比镇西的豪宅小的多,但的确已经足够称得上镇上较大的宅院了。
院子门口并无守卫,只有一同样装扮的青年伺候在门口,丁风左脚正要跨进院子,西边忽然有一衣着威严的壮年男子唤道:“少侠,请留步。”
丁风在这镇上,并未听说有熟人,不知是何人在背后呼唤,于是转过身来,只见那人一身劲装,腰束宽实的厚带,虽不是主子打扮,定然也是个好手。丁风遂定住脚步,道:“你我可相识?”
那人微微一笑,道:“自古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家主人热情好客,早已备上薄酒,有情少侠到府上一聚。”
丁风不解,这大路上远客可不在少数,为何此人只请他饮酒?这好客的主人,又是何人?
方才迎接丁风的老者见此情景,道:“这位好汉,我家公子方经过几天奔波,今日定然有些劳累,劳烦通报你家主人,这酒今日是喝不成了。”
劲装男子笑道:“你不过一家奴,我请的是你家公子,你为何要插嘴,难道你家公子做事,还要听你一个下人的吩咐?”
丁风此次来这银旗镇,的确是扮的公子身份,但虽是公子,他也的确要听面前的这位老者言行行事,这接头人虽是家奴,实为头目。
但那老者立刻跪伏在地,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我只是担心公子身体,绝不是吩咐公子,公子若要治罪,我任凭发落。”
丁风立刻扶起那人,道:“马管家,你不必自责,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这么说的,我必不能加罪于你。”
马管家站起身来,吩咐身后的青年牵了丁风的坐骑,道:“公子若有兴致,可自行前去,院中事务,等你回来我再向你禀报不迟。”
丁风点了点头,又转视劲装男子,道:“劳烦带路。”
劲装男子遂引步向西,待他二人走了百米左右,马管家朝院内一招手,又一个家仆从院中出来,扮作采购商人,紧紧盯在他二人身后。
片刻之后,劲装男子停住脚步,身旁正是镇西豪宅,那劲装男子将丁风引进门去,丁风竟成了第一个跨进这豪宅的外人。
刚进这豪府之中,立时迎来几名衣着朴素的侍女,个个面色红润,面上修饰略微浓重,素雅之中带着惊艳,让人心中萌动,丁风虽久经世事,却也禁不住一阵心悸,但转念又思到柳如月,不知她今有身在何处,心中默念了一两声,又静下心来。
那几名侍女两边排开,丁风站在这头,另一头走来一名三十多岁的硬朗男子,眉目略粗,面中带笑。引丁风进来的那名劲装男子朝此人拜了拜,便匆匆退出门去,别人十几步的行程他用几步的时间就已走完,其轻功绝非俗人,但不知劲装男子所拜之人,武功是不是更加了得。
丁风遂瞧了瞧硬朗男子,那劲装男子行色匆匆,也未向他介绍,此刻不止如何称呼,于是只等硬朗男子先开口,且看他如何话语。
硬朗男子笑道:“鄙人姓唐,名连。”
丁风道:“唐公子真是阔绰,偌大的庭院就你一个人居住?”
男子道:“非也非也,我二弟也住在此院,不过近日他外出了,也许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我虽长你不少,你仍可呼我唐兄。我二弟名雷,喜欢别人呼他唐二少爷。”
丁风此刻知晓对方姓名,略微坦然,道:“但不知唐兄,与我可相识?又为何要请我到府中。”
唐连道:“我这人向来好客,你是远客,我又自认为是镇上最富有的人,所以招待远客的事,我也就自认为是我的职责了。至于你姓甚明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见公子气度非凡,定不是寻常人。”
一个人居然把迎请陌生远客说成是自己的职责,有些匪夷所思,但丁风此情此景,竟觉得唐连说的是对的,不知是唐连话语诚恳,还是因为丁风觉得此时必有蹊跷,不如置身事中,且看他如何发展。
唐连眼见丁风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于是拍了拍手,立时有仆人端来酒菜,摆在院子右侧精致的石桌上,精致的器皿,合着精致的菜肴、美酒,右侧屋子里一位柔弱的女子弹起了委婉的琴曲,方才几位侍女于是翩翩起舞,觥筹交错,席间唐连多番劝酒,丁风全数喝了,略显醉态,但并未饮醉,他心中细想,唐连若是好客,必然只谈些世间所见,聊天南海北,不会问他来意,若是别有所图,必然在他将酣之际,问些不相干的问题。
又过许久,唐连只是劝酒,还将他身世告诉于丁风,原来唐连乃是中原一方大家长子,来此地是寻找丢失的家族宝物,丁风方才小心翼翼,此刻细想定然是自己久经磨难,有些事想得太多了,这唐连乃是真心对他,于是也将自己姓名等等告诉了唐连,只隐瞒了他此行的目的,毕竟这关系到他父亲的名声,还是小心些好。但丁风也有过如实相告的冲动,在这荒漠孤镇,他举目无亲,那些关心他的朋友也不在身边,人越是寂寞,就越想找个知音,那怕是双目空对无一言,也总是好的。
唐连是他到这个镇上认的第一个朋友,虽然马管家是第一个见他的人,但他认为马管家并不是他的朋友,他们之间有隶属关系,有谋事权衡,怎么会成为知音呢?
唐连听到丁风叙述到他父亲乃是大侠丁行云的时候,借着酒劲,拍案道:“这帮无知小儿,丁大侠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豪侠之一,这些闲人净说些胡话,要是我亲耳听到有人敢对我如此数落丁大侠,我决不饶他。”
丁风渐渐有些晕酒,更多的却是感动,但看唐连兴致正高,丁风岂能扫了他的兴致,此刻院宅门口却有人呼道:“丁少爷可在?马管家让我接少爷回去。”
看来来者进不了这宅院,只能在院外呼叫,但也只呼了一声,便不再喊叫,定然是被宅院的守卫止住了。
唐连此刻惊讶道:“少爷?你这是成了何家的公子啊?”
丁风略一警觉,后细想唐连也许只是关心,但此刻却不能全盘说出,于是微微一笑道:“唐兄不知,我自华山论道之后,一富人家见我有些骨气,而他家没有子嗣,于是收我做了干儿子,所以也就成了少爷。”
唐连道:“如此甚好,天伦之乐,两方欢喜,甚好,甚好。丁弟,方才我听院外有人呼唤,怕是寻你回去的,我看天色也已不早,还是莫要让你家管家担心。”
丁风此时顿觉坦然,这唐连此刻若是佯装没有听见,继续灌酒,难免有些嫌疑,但此刻话语真切,处处替别人着想,丁风更觉眼前的唐连是个难得一见的朋友。他此刻真想一醉方休,人生与知己同醉,岂不乐哉。但他转念一想,马管家差人来寻他回去,定然是要嘱咐些事,或是怕他在此地贪杯,口误说出些不对的话,误了大事。
所以他现在不得不离去,何况天色的确已不早。唐连醉意更浓,不便亲自相送,于是着了一丫鬟扶丁风出门,丁风方要走至院门前的时候,门口迎来一个人,正与丁风装上满怀。丁风立刻酒醒,倒不是因为与人相撞,而是相撞之人身上透着一股劲气,气势凌人。
那人张口便问:“你是谁?怎么进的了这方大院?”目光凌厉,似在拷问一般,随送的丫鬟道:“是唐大公子请他来的。”
丁风听这人口气,思量他定然是唐二公子唐雷了,只见此人个子高高,轮廓分明,生的也俊俏,只是感觉有些霸气,远不像唐连那般和气。
听见丫鬟禀报,唐雷道:“原来是大哥请来的。”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丁风,接着说道:“以后最好不要来这个院子了,最好也不要见我大哥,否则你定然没好果子吃。你走吧。”丁风思量不通,他两人性格不同,却是亲兄弟,着实让人惊讶,这唐雷话语之中,毫无待客之道,丁风听了,不太高兴,但此时在人家院中,他难道还要将院子的主人赶出去不成?于是不与他计较,也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出了院门,已听见唐连和唐雷在争论些什么,丁风估计他俩是因为唐连请他喝酒的缘故,遂摇了摇头。丫鬟将丁风扶送给马管家派来的男仆,转身进了大院,丁风便与男仆一起回了自己的宅院,此刻已是傍晚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