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诡异的空间,漆黑森然,咔——几道雷电划裂长空,电光骤闪,将四下映耀的亮如白昼,赫然竟有一片模糊人影,鬼魅般踟蹰而行……
在这群人影最后,有一道身影,隐约看得出是个少年。披散着一头浓黑长发,面庞清秀,却眉头紧锁,默默地跟在众人身后。
只见众人一步一步走向远方,千米之外突兀的高耸着一座青铜古台。少年吃力的迈动双腿,面容惨白如蜡纸一般,毫无一丝血色,但深邃的星眸深处,却不时地闪烁着坚毅的目光。
确切来说,他们该称之为魂体,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夺,纵然是死去的魂体也一样。此时,魂体们都争抢着走在前面,这少年却只能落在最后,咬紧牙齿拖着脚步,他实在太虚弱了。
魂魄一经离体,暴露于空间之中,便会产生一种虚弱感。因为自离开躯体那一刻起,魂力便处在一种不断地流失状态,直到再入轮回,重获新生的魂体才能再次得到肉体的保护与滋养。
在轮回之前的这段时间,所有的魂体都将变得十分虚弱。而对于那些生前便绝症缠身,魂体无法得到滋养的人来说,更是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着魂体消散的命运。
不幸的是,眼前的少年,正是这种魂体。
他叫阿九。初九的九。
阿九生前是一个杀手,是整个“暗夜”里最优秀,但也是最不合格的一个杀手。
说他优秀,因为他天生冷酷沉静,且灵觉异常机敏。至于资质,他师父枯叶曾哀叹:“百年不遇,只可惜……”
只可惜,他天生绝症缠身,这也是他一出生便被遗弃在冰天雪地的原因。
寒风彻骨,沉夜如水。时值寒冬腊月,枯叶做事归来,在一个颓圮的古屋前遇见了尚在襁褓中的他。那日正是初九。
只是打眼一瞧,枯叶便将他抱了起来,那绝佳的根骨使得枯叶一入手臂,便再也不能放下。尽管他绝症缠身,注定命不长久……
阿九的冷是天生的,枯叶说捡到他时他的身体一片冰凉,鼻息全无,只心脉还尚存一丝温热。
“暗夜”的孤儿,五岁就要拜师,十岁,必须试血。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夜幕降临,苍凉的荒山深处,十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孩子,连同一头饿得发昏的恶狼被关进山洞。微弱的烛火,照得洞内四下惨白,只有一双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一群颤栗到哭泣的孩子……
翌日清晨,枯叶等人移开洞口的巨石,踏进满是血腥味扑鼻的山洞。惨淡的火光下,放眼看去,满地狼藉血迹斑斑,到处都是断肢残骸。
只有阿九昏倒在狼的尸体上,身上几道血肉模糊的抓痕,一只锋利的狼爪正死死扣入他的后背。他的嘴里还咬着尚未下咽的狼肉与皮毛,瘦小的手紧紧握着插进狼腹的匕首。
那一次,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阿九在众人里的牌号恰好为“九”,他自此便再没改过名字。
有一天阿九做完事回来见师父,尽管脖颈上印着一道浅浅血痕,鲜红的血还在渗出,伤口倘若再进一分,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他却很平静,临走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正在晒太阳的师父,随口问道,
“我能活到几岁?”
正在晒着太阳,哼着小曲的枯叶闻言一滞,良久才轻声叹道:“十八……抑或十九?须知天命难测呀——”
“哦,那应该是十九!因为明年……我会离开“暗夜”,我想……留给自己一个安静的结果,我要过一年平常人的生活。”
阿九的声音很轻,但斩钉截铁,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苍白的脸上写满坚决与不屈,但那双幽邃的眼眸深处,难免让人感觉到一丝落寞。
阿九离开的时候,“暗夜纪事”是这样记的:
“称号:夜——阿九,王级杀手。十五出师,三年后离开暗夜。
功绩:两年之内,完成“千人斩”任务,无一失手,取全身而退资格。壬辰隐退。”
此刻,高耸的青铜古台上,除了两盏昏黄的油灯外空无一物。那两盏灯燃的微弱火苗摇曳不止,时而如同深夜荒山野岭的坟地里燃起的鬼火,让人毛骨悚然;时而发出柔和昏黄的的灯光,使得接受照耀的魂体们倍感舒服,好像初生的婴儿躺在母亲怀抱一般。
望着前方争先恐后的其他魂体,阿九的脸上古井不波,事实上他不愿过去前方。他早就察觉到了诡异,四下空旷静寂,并无一丝微风,而高台上的灯火却摇曳不止,像在故意诱惑着他们。
但他却不得不随众人前行,因为他同样察觉到后方那潜在的危险。他亲眼见到,两个与他相似的魂体,因为落后众人太远,被两道凭空而生的闪电无声无息的吞噬掉了。那挣扎的面孔只有坠在最后,离得最近的他看到了。
生前作为一个绝症缠身的病体,魂体的滋养简直就是奢望,能顽强的活过十九年,都堪称奇迹。但他不怨不恨,他从不习惯怨天尤人,甚至对抛弃了他的生身父母,他也尽快选择了遗忘。
他只相信自己,假如结局不好,那只能说明一点,“自己做的还不够。”
庞大的青铜古台,犹如一头巨兽撑开的血盆大口,静静等待着魂体的入口,两盏油灯神秘地悬挂在青铜古台两侧,正如巨兽双目诡异非常。
终于,众魂体全都站上了青铜古台,一个个魂体,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两侧的油灯,微弱的火苗悠悠的跳动,突然——火苗猛地一颤,惨淡的昏黄瞬间变成刺目的金芒,顿时一道道光箭,暴射而出,径直插向众魂体的额头,哀嚎惨叫在这一刻,响彻整座魂台。
阿九立时一怔,旋即抽身退到最后,使劲全身残存的力量想要冲下这座青铜古台,然而古台的四周边缘不知何时,竟浮现了几道禁制。阿九无力的靠在禁制上,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果然还是在劫难逃啊……”
尽管生前的种种大都是苦痛病磨,但还有很多记忆他不想失去,那是他的记忆,就是他阿九生命的一部分,不管是苦的、痛的、死的、活的,都是他阿九的。谁也不能拿走!
紧紧咬着牙齿,阿九怒目而视,全神贯注地盯着迎面射来的一道金芒,他面无改色道:
“便是神的旨天的意,我也要争上一争!”
就在金芒即将钻入额头的危急关头,空间蓦然一阵扭曲动荡,两盏魂灯瞬间湮灭,禁制荡然无存。阿九靠着禁制的身体,凭空滚落下了青铜古台。所有的金芒瞬间也湮灭殆尽。片刻后一切重又归于死寂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幽暗的青铜古台下,阿九伫在原地一阵虚弱,饥饿感强烈的驱使着他,开始四下摸索搜寻,渐渐地他又爬上了青铜古台。
他迫切想要食物,没有了魂灯的照耀安抚,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饥饿感,他要吃,他要食物。
黑暗中苦苦摸索的阿九,渐渐摸到了魂台左侧,突然,指尖触摸到一个温热湿润的东西,是其中一盏魂灯,他疯狂的一把抓过来塞进嘴里,来不及咀嚼已然咽下腹去,但这远远不够。
他想也不想,抱起手中的油灯大口大口地痛饮起来。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液体,沿着肠胃缓缓的流入四肢百骸,没有任何味道,但那种温暖而充盈的感觉却实实在在,令他迷醉不已。
就在他畅快至极的时候,胸口忽然一阵隐痛,然后撕心裂肺的发作起来。他痛苦的在地上翻滚,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紧咬嘴角流出血来。
突然,一个拇指大小的缩小版的阿九从他胸口脱体而出,盘坐虚空,顿时金芒大盛。他只觉得一阵轻飘飘。待金光隐去,阿九睁开双眼,两道金芒激射而出,他下意识环视己身,不禁大吃一惊,自己竟变得如此微小,再一抬头,面前躺着的正是自己的魂体,他更加一阵慌乱,
“那是……我此刻是……”
阿九眉头紧锁,一股不祥之感浮上心头,他环视四周,仍旧空荡荡除了青铜古台不见一物。
“咦……我的眼睛,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了。这一目之距该有多远?而且,此地并无烛火,我却视若白昼莫非……”
就在阿九思索的时候,一丝淡淡的能量波动在前方缓缓荡开,随后一道紫电闪现,猛地划开一条空间裂缝。阿九立时警觉,快速地潜伏在古台一角,默默注视不远处的动静。
很快,一个白面黑袍的男子跨出裂缝,那一张尺许长脸瘦马一般,甚是怪异惹人瞩目。他小心地扫视四周一番,然后一个闪身便出现在阿九魂体一旁。
“好快的身法,不……倒像是,瞬移!”阿九心中惊骇不已。
“嗯……怪哉!这人竟连命魂之晶都不见了?唉……从此六道轮回再无此命记,想不到这一次的遁期竟出现在这一域,连吾王都没能预知,怪哉、怪哉……”
“小白,发现什么了?”
一道浑厚粗犷的声音由远而近,
“咦……魂灯灭了,莫非是“遁期”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黑袍虎背熊腰的大汉大步走来,四方正脸皮肤黝黑,正与白面男子对比鲜明。
“牛哥,你来看,这人失了命魂之晶而魂体却得以保存下来,实是怪哉!”
“哦……果然如此。算了,先燃魂灯要紧……”
说罢,黑脸大汉便闪身至魂灯旁边,将灯轻轻拿在手中。”
“不好!灯芯不见了,灯油也枯尽了……”
黑脸大汉一声惊呼。
“什么!”
白面男子手掌一翻,魂灯便出现在他手中,入眼满是骇然。
两人同时抬头,四目相对,然后不约而同的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细小影子急速闪向空间裂缝,尽管十分模糊,却没有逃过两人的眼睛。黑脸大汉疾扑过去,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声厉喝,
“禁空——”
只见,以白脸男子为中心,空间如水作浆化成一张圆形折扇,凝固不动。然而白影竟丝毫不受影响,径直飞进了裂缝。
“他大爷的,竟给他跑了!”
黑脸大汉也扑了个空,不由怒目圆睁的咒骂道。白脸男子气得鼻孔直喷白烟,脸色铁青。良久之后,白脸男子气息恢复如常,才转身缓缓道,
“无妨,一个小小魂体而已!即便是吃了那东西,贸然闯进空间乱流,不知会被传送到何处蛮荒地。又无强横神体庇护,终究也是化作碎片罢了。”
“唉……可这如何向吾王复命啊……”
“先把他褪下的魂体带走,呈于吾王,请王上定夺吧……”
…………
与此同时,就在阿九闯入空间乱流四处飘荡之时。离他不远的一个荒凉的古星上,一个身着灰袍,睡得迷糊糊的白发老者忽然翻身坐起,隔空望向这边。片刻后,抚掌大笑道,
“妙哉,妙哉。我老头子就是有大运气,睡个大觉都能捡到宝……如此,且送你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