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城市该是什么样子,想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王晋心中也有一个大唐城市的模样:当朝阳爬过太极宫承天门金碧辉煌的城楼子时,报晓鼓的鼓声便沿着朱雀大街如同波浪般一波一波的跳荡开来,从而唤醒沉睡的大唐,而后各里坊中的大唐百姓带着自信的笑容和对未来无限的向往走出四方的坊门,去见一见波斯或者大食远来的客人.....
只是理想和现实总是差距那么大,王晋眼前的大唐是个什么模样呢?沿着两山相间的峡谷平地,一条略宽的山道蜿蜒前行,直通那依山而建的小城,小城也不是方正的,而是如同被大山挤扁的长条随意的丢弃在靠西的山背上,东北地势高些城墙窄些,西南地势缓些;怎么说呢?就好似瓦良格号前翘的起飞甲板一般,只是这个甲板上没有飞机,只有一幢幢灰色的木楼土房。
沿着山道前行,道旁仿佛积木般的稻田里插满了秧苗,偶见一两个农人还在玩样摆弄着什么!再走近些,王晋能估摸出县城的城墙约莫两丈多高,横亘在这片谷底上,一直延伸到山背那边,定眼看去,也将就着能看清,冷清的城门洞子处一个百姓模样的人都没有,只留下几个身着黑色半臂的闲散兵卒围在一起聊着什么,站岗的那位甚至靠在城门前的石墩子上眯了过去。
“县城一直这般冷清?”王晋好奇心又起。
徐洪则再次充当了一个好向导:“那也不是,每逢十五,便是开集的日子,各村各寨都会赶着进城,那时才热闹得起来。”
“这些军卒如此散漫,也无人管带?”王晋又问。
徐洪则露出了诧异:“王郎,这就不错了,还是咱们明府严令才有如今这般模样,如若不然,这群军汉早就散回营中或者溜入平康坊了!”
“.....!”
一边说,一边走,那边聊天的兵卒自然也注意到了王晋一行人,却当真没见着啥动作,直到近来城门口子,那个瞌睡的人才睁开眼,一看徐洪,慢吞吞的一抹嘴角的哈喇子才开口:“哟,老徐,这是上那个村去了?”
徐洪显然和这人挺熟,指着那人便笑骂到:“嗨,我说赵二,你管天管地,管我拉屎放屁!”
“去,你这厮好没道理,某本就在这此当值,还问不得不成?”名叫赵二的兵卒说归说,王晋却见他没半点前来查验的意思,本来抬起想拿籍牌的手便又放了下来。随后撇一眼门洞顶灰扑扑的绥阳县三个繁体大字后,就这么跟着徐洪快步进了城。
虽然成小,虽然不规整,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屑,但毕竟这是亲眼见着的第一个大唐城市,越过昏暗的城门都后,王晋还是很快就变成了标准的乡下土包子,东张西望,好奇的打量这一切!
可惜,越看越失望!没有熙熙攘攘的大唐百姓,没有沿街一字排开的商铺与飘旗,更没有车水马龙的商队!甚至连穿城而过的中心大街都是顺着地势修成了弧形!路边有啥?嘿,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勾旁则是高过人头的坊墙,每个一段就有一个石板搭接的小道,一眼看去,那小道联通的地方当是各个坊的坊门,规制得仿佛北京老胡同!
“人咋这么少?”王晋赶两步跟上变得略微沉默的徐洪,好奇的问到!
徐洪似乎语气依旧和善,但声音已经放轻了些:“嘿,别说绥阳县了,听老辈说,整个夷州最热闹的年景也就七八千人,如今,能有多少人丁!”
七八千,当初以为是娄镇那边条件太差,所以地广人稀,没想到这整个夷州都是这般模样,王晋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徐洪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说到:“可不,据传那还是天宝年间的事了!如今,也不知有没有五千之数!”
王晋沉默着没有再问,想来徐洪所言不会有假,不过五千的数据估计也做不得准数,因为越是乱,户籍统计也就越不准,如同溪水当初到底有多少人口,怕是县衙是压根就没去统计的!
其实,王晋也有一个误区,那就是绥阳县城在唐一代就几经搬移,如今的县城也算是新修建的,所以才有坊有市,他所想见的大道沿街商铺林立在晚唐时代也不是没有,只是不会在这样仿中原大城而建的地方而已。至于人,这个光景要么出城耕作,要么在坊中生活,走在城中大街上,自然是见得极少了!
一路劳累,总算是到了县衙!这县衙倒是总算勉强符合王晋的想象了,红门黑瓦,门前有阶梯,门口有高坎,阶梯两侧杵着两个狰狞的大石雕.....显然中门大开是绝对不可能的,徐洪领着一行人绕过大门,来到东面的一个侧门,轻敲一阵,自由门房前来照应,一见是徐洪,自然是放了进去......
王晋和石名站的地方是县衙中的一处偏院的院子里,徐洪和哑巴被一个志高气昂的丫鬟引走了,只让王晋两人等着,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王晋在担心那边徐洪到底将娄家的事情汇报成了什么模样,石名则愣头愣脑的张望着小院的假山亭台。
“小郎,这房子可真漂亮!”石名紧了紧背后的小背篓,眼里满是羡慕。
王晋看了兴奋的石名一眼,他自己或许前世见多了高楼大厦,又对眼前的城市颇多遗憾不满,此刻自然提不起兴趣,但也不好打击石名,只能百无聊奈回了一句:“确实挺漂亮!”
石名却认真的问到:“小郎你说,等咱们种了多些粮,换些钱帛,能不能回镇子也建一个这般模样的地方?”
“你喜欢自然可以!”王晋随口回了句!
或许听了王晋的话,石名更是耐不住性子,尽然絮絮叨叨的讲起来将来要去哪里弄石料,要去哪里买瓦片,得请那个那个木匠石匠帮忙......王晋心思不在这里,对石名的莫名兴奋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不想一聊又是半个时辰,眼看天色就暗了下来,才见着徐洪领着哑巴从小院中出来!
“王郎,事倒是说透了,不过.....!”徐洪低沉着脸,略微有些犹豫。
王晋倒是有心理准备,不急在这一刻:“徐大哥,天色已晚,不若先找个歇脚处,弄点吃食,然后咱们再商量!”
徐洪一愣,看看天,点头说到:“那这样,若是王郎不嫌弃,就去某家中,就在县衙对面的洛子坊,敞亮着!”
“不打搅徐大哥吧!”王晋客气道。
徐洪忙摆手:“不会,老爷子就留下这个老宅子,别的要啥没有,所以某家至今说不上一门亲,孤家寡人的住着,你肯来到是难得热闹!再说小郎如此看得起某家这个粗汉,某也有些话想跟你说,自个儿家里方便些!”
转头四人就离开了衙门,王晋别说县令的面目和传说中的问案大堂了,连个其他衙差的面都没见着,徐洪的家确实不远,王晋到了徐洪家,看着家徒四壁的陈设和破烂的草席。连专管娄镇事务的快手徐洪都如此落魄!王晋便更也透彻的理会到了县衙对娄镇那地方是多么的不屑一顾!
话归正题,徐洪也不墨迹,叹了口气,便将府衙里的情况讲了出来:“哎!明府和少府都在衙门之中,明府的意识,山里边的恩怨府衙自是不予理会的!只一点,溪水也好,娄家也罢,这夏粮秋粮是一粒都不可少!不过,既然娄镇出了这么大事儿,府衙体恤着将夏粮完税的日子从六月推后到八月!”
“这是自然。”王晋点头,两税上缴挤一挤还是有的,说起来这对溪水还是好事,上了税那溪水占据娄镇就算在衙门这边合法化了,但显然若只是如此,这世道怎会乱。果然,就见徐洪张口又说了起来!
“至于粮征,那是义泉高经略四千戍兵的口粮,谁也不敢短半石!也得交!”
“除了粮征,今年往义泉运粮的劳役恐怕你们也要顶出来,不出人便要以捐充役!”徐洪说着压低了嗓门到王晋耳边说到:“王郎,明府虽然没提火耗,但你可千万别落下,不然到时没人敢说你交足了税粮!”
“呵呵!”王晋笑了,笑得那么阴沉,笑得那么惨淡,
看王晋的模样,徐洪也有些尬尴,在溪水他大包大揽,在县城却一事无成,他以为娄家不在了溪水新当家应当不会太难,却不想自己在县衙地位低下,县令对他的汇报置若罔闻。甚至见一见溪水人的**都没有,自己还自作多情的叫来了王晋,这其实才是他叫王晋到自家家中商议的缘由,去外面谈,他更觉丢人。只不过让他自认错误那也是不可能的,再说,拿进手里的好处,还能吐出来?
而在王晋这边,早就心中满是怒火,压根子咬得紧紧的松不开,甭提交多少,光是名目就是好长一堆,看这架势保不齐还有给各个当官的孝敬,还有打发差役税官的好处,这一项一项完结下来,就是一场收刮娄镇的狂风骤雨!最可气的是,看徐洪的模样这还是极其正常的负担。如果真要这样交税,溪水根本就不必去耕地,直接回山中狩猎度日可能还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