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未睁开眼之时,耳畔响着几个人的对话声,只是十分模糊。我隐约听见并记得的不过是一个男声的几个女声,而且他们的对话十分的……古怪。
“姐姐你用的药太多了!现在她能不能醒过来说不准呢!”这是个十分稚嫩的孩童声音。
“哎呀这不是怕被她察觉嘛,你要知道姐姐我光凭拳脚功夫撂倒一个正值青春壮年期的女孩子几乎不可能啊。”这是九公主的声音。
“什么青春壮年期?那也不至于把一包都用上啊!你还我的药粉!”还是那个孩童声音。
“这不是没有了嘛,下次换别的赔给你。”九公主讨好。
“我要吃乘风姐姐做的糕点。”孩童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给师兄也要一盘。”
立刻有个带笑的男声插进来:“好孩子,不枉师兄从小把你带到大!风儿,快去做糕点,嗯?”
然后是重物撞上人体的声音,最后是那孩童带着万分嫌弃的声音,脆生生扔下一个“该!”
这般热闹的场景,我似乎不该出来扫兴,然不巧的是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了。
“呀!她醒了!快,水,水!”那个孩童叫嚷起来,声音似成片的银铃拼了命地摇。
接着有人扶我坐了起来,递给我一碗水。我喝了,方才觉得回过神来。在四周布置,明显不是在弄花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某种极熟悉的香气,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嗅到过。
“九公主,”我无奈抚额,“您是不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死开!我的药怎么会是下三滥的东西!”那孩童声音不满地响起来,“你这中原的乡巴佬儿,说话好难听!”
我又是一阵无语。到底谁说话比较难听?
我抬头,看见那气鼓鼓瞪着我的孩子。那孩子七八岁模样,蜜色的皮肤,琉璃色的眼眸,棕色的头发结成一股粗麻花辫,上面缀着极小的银铃。总之,好看是不假,只是怎么看都不是中原人。
“央儿,不可胡闹。”九公主笑着斥了声,又对我道,“实在对不住,孙小姐,只是有些事想要问明白。”
我勉强笑了笑。这时候我有什么条件也以拒绝回答吗?
“这次刺客的事情涉及到卷帘楼,所以在下身为卷帘楼的掌柜不得不掺一脚进来。”她极认真地盯着我,含着星月般的眸子闪动着诡异的光,“小姐师从柳梢,平日里除画技上的请教,可还与柳梢聊些什么?”
我听得有些懵。她刚说了什么?她是卷帘楼的掌柜?一个外国的公主是卷帘楼的掌柜?
“孙小姐,我现下所言不掺半句假话,只希望小姐亦能如实相告。”她的神色是我从没见过的认真,全然不似宫宴上的明媚活泼。
“不曾说过别的,只是偶尔留在卷帘楼过夜,希望她帮我找个房间。”我想了想,还是没把哥的事情说出去。其实这根本不需要想的,除非我魔怔了,才会把一切都抖给个别国人。
九公主淡漠地望着我,等待着我的下文。我知道今日必是要告诉她一些事了,否则……我转头看向门口那两位——一男一女。女子蒙面,身后背着把青色的剑;男子生得一副风流相,腰间斜别着把小弯刀。我很想知道,若我今日什么也不说,他们中的谁会朝拿我练刀子。
“其实是这样的,”我思量后,决定给九公主一段有几分可信的故事,“诚如你所言,我确实是从湖龙村逃出来的。我娘亲姓许,父亲却是不知,只从小被废帝养在身边。湖龙村被屠那****拼死逃出,后来遇到了我爹……嗯,他叫孙汝。后来我跟着他进京,又为他代管书院,直到今天奉旨出席宫宴,又生了事端。”
语毕,室内寂静一片。九公主默默坐在床边垂首思考,那孩子撅着嘴收拾药箱,门口的两位一动不动。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似乎缠上了我的颈间。
“孙小姐,你所说的多少与我知道的有些不符。没关系,我暂时不会去与你争论这些无所谓的事,我现在只想知道,柳梢这次的行动,你可知情?”九公主忽然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我,看得我心下一惊。明明是同龄人,为何她却给人这样一种气势逼人的感觉?莫非真的是因皇家血脉中不止不息的争斗?
我微微朝她一笑,道:“不知。当时便是提醒李贵妃,也是因看见了她身边的侍女欲行不轨。”说完,我翻身下了床,道了声“失陪”,便向外走去。门口的两人没有拦我,只是目视着我有些踉跄的步伐渐渐远去了。初初醒来,还被下了药,便也只能这般踉踉跄跄了。
我拐过几条宫巷,朝着印象里弄花堂的方向走去。此时方才注意到已是夕日渐沉、飞鸟归林之时。宫里本看不见什么归鸟的,我也只是想想从前在枣县看到的景象罢了。勉强又走了一阵,实在是药性未过、体力不支,我无奈找了个墙根便坐下歇息了。这般举动当然不合规矩,被人看了也会给孙府丢脸,然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自己坐下歇着总比被人发现昏在地上要有面子些吧。我蜷起来,埋着脸,心底有些莫名的累涌了上来,让我很想要大哭一场。
“起来,地上凉。”一个冷淡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那声音很熟悉,只可惜绝不是我现在想听到的。
我抬头望着周清楚。夕阳下,他背着光,倒有些英雄的感觉。
“让我歇会儿。”我淡淡地说,又将头低了下去。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他似乎是蹲下了。
“怎么了?”这次的声音很近,他应该就在我身边。
我轻轻摇头。我此时陷在这悲情深渊的理由我自己都不晓得,又怎么与他说得明白?
他见我不语,轻叹了口气,像个老头儿。
“若是说我们的孙小院首被刺客吓到了,我可不信。”他半打趣道。这种语调倒叫我熟悉又舒服多了。
我抬起头看他,他就坐在我身边,坐在刚才还被他说凉的地面上,含着笑看我。他的笑容很暖,至少可以让我暂时忘了地面的凉气。
“周清楚,你有没有没什么理由就想大哭一场的时候?”我问他。
他一脸困惑。然而看着我不似在玩笑,便又微微笑了,道:“你现在想哭的话可以哭,我不会说出去。”
这话叫我愣了好久。只是最后我也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大哭一场,我选择了站起来摸摸他的头,说了句“多喝水”,然后就走了。没什么别的原因,我只是觉得他今天有点怪。
第二天周清懿来找我,告诉我长孙已醒了,顺便问我是否知道她哥昨日里碰见了谁,居然“青面獠牙”地回来了。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让周清楚在他妹妹面前丢脸。于是我告诉清懿,她哥昨天出去时被人鄙视了智商和情商,有那么一点受伤罢了。
谁知清懿一脸的“你不用说我都懂”,贼兮兮地打量我一圈儿,蹦着走了。
——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四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