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占地面积我是知道的,从两年前开始就知道。那时候我与太子、季天等人时时刻刻都在玩闹,这皇宫却也没逛个遍。所以我此番已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跟着小胜子左左右右地拐了十几道弯,方才到了设宴的恒青园。
恒青园据说是先祖皇帝为自己的宠妃所建,极尽奢华。如今几代下来虽不及旧时那般富丽堂皇,却也不失贵气。园内栽满了奇花异草,香气靡靡,却不会熏得人发昏。东南角的假石旁还饲养着两只孔雀,仿佛没见到人一般独立高处。
我们来得不晚,然已有许多的人提前到来。这其中有些我认得的,比如说周家人、长孙家人和刘家人以及许多在书院讲学的,当然更多还是从未见过的人。他们见我们来了也都只是瞟上一眼,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带着轻视的目光。我想,若是书生在这里,或许便不是这般光景了吧。
仉清扬站在我旁边,有些拘束的样子。我安慰他说这其实没什么,他颇不赞同地看过来。罢了,他这个样子,再怎么说恐怕也是白费唇舌。
时间推移,开宴。
一声尖锐的“陛下驾到”后面紧跟着“皇后娘娘驾到”,叫得人一激灵。我素来知道太监的声音不会好听,然此番这样“冗长”的声音攻击耳膜,实在是有些难耐。
我低着头,看到地上走过一双绣龙纹的鞋子,又将头低了低。不得不说皇帝当年能夺位确不是盖的,我爹身上就从未有过如此强大的气场。
等到皇帝入座,我们方才坐下。我和仉清扬的桌子原是书生的,故离皇帝不是很远。真不晓得书生从前是怎么熬过来的,身边有这么个不断散发出令人压抑胆颤气场的人,居然还能得个善辩博学的名声。但想到太子爷日后登基,想来我也不会对他怕到哪里去,便有些理解了。
说到太子爷,我抬头看了看身边那个略有些清瘦的身影。许久不曾仔细看他,如今这般观察才觉瘦了不少,看上去也稳重多了,不似初识时那个想耍人的顽劣孩童。
另一边,成国来使正与皇帝把酒闲谈……或许不是闲谈吧,他们都笑着,没什么笑意地笑着。那成国的端王确是一表人才的,只是不见他身边有九公主。我端杯无声笑了笑,心想莫不是真打算像话本子里那般来个一舞惊人冠压群芳吧?
正想着,忽地有个豆青色身影跑了进来。那身影仿佛柔嫩青叶轻盈翻旋,直入了成国端王怀里去了。直到端王已经面带无奈抱歉地与皇帝道歉时,后面才跌跌撞撞跟来个报信儿的“成国公主到……”
与此同时,那身影抬起头,朝着上座的皇帝纯真一笑。我这才从侧面看清了是那日纱帘后的九公主。
印象里这九公主那日的神情分明是个极精明的人物,隔着纱帘,我亦能觉到她当时迅速察觉了我的目光,还坦然与我对视,眼神莫测,全不似今日像个柔弱却活泼明媚的少女。
“……孙家女儿与公主年纪相仿,公主可与她说说话。”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匆忙看去,却不巧正对上了皇帝与皇后的目光。皇后原本平静深沉的目光遇上我之后突然间波涛暗涌起来,而皇帝却是没什么表现的。我暗暗心惊,该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在我出神时,九公主已来了我身边坐下,一双含着星月般的眼半弯着,声音含笑道:“你好,我是楚云端。”
我看着这张脸,不由慨叹造物主的偏心。同样都是十四岁的女孩儿,竟叫我们的差别这么大。
“孙安玉。”我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笑容,“九公主很是开朗啊……”
“这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楚云端咯咯地笑起来,“安玉,我可以叫你安玉吧?刚才一见你吓了我一跳呢,你长得有点像贵国的皇帝。”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刚好可以叫附近的人听清。
数道目光瞬间集中,我更是紧张。然此刻紧张过了头自会露馅儿的,于是我强定住心神,笑道:“他人都道我长得像我娘些,不想公主却说我像圣上,看来我倒是生了个有福气的面相。”
我用余光察觉到许多眼神已移开了,但确有一些似乎有所疑虑。我无奈。我长得像我亲爹并不奇怪,我亲爹与他兄弟长得像些我又管不着,这就有些尴尬了。
“安玉是更像孙夫人一些,”座上的皇帝突然开口了,“气质却更似孙卿。”
接着响起了一片“是啊是啊确实与她父亲一般”的声音。
众人附和时,九公主已经对着我桌上的菜下筷子了,一边吃一边还念叨着比她宫里的好吃太多了。我无言。她若是说没她宫里的菜好吃才叫勇气。
仉清扬在一旁小声与我道:“可去与长孙和清楚他们打个招呼?”
我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现下众人目光都在咱们这里,你还想着走动?”
于是仉清扬闭嘴了。
宫宴继续进行。皇后在喝了几杯酒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去了,皇帝过了一阵也以不胜酒力为借口离开了。虽说这样对成国使节来讲不太礼貌,好在太子还留在这里。然众人见皇帝皇后离开,纷纷松了口气,宴会便渐渐热闹起来。
歌舞已演过了几轮,酒已过了几旬,眼见着是夜半时分了。我渐渐有些熬不住,平时这个时辰我早已赢了周公一盘棋了。
“安玉,”身边的九公主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跟从柳梢学艺?”
我困惑,点了点头。目光扫了周围,才发现附近的人几乎都不在,仉清扬也不知去哪里了。唉,果然是困了,方才已迷糊了。
“孙先生在你三岁那年收养你,你从前与他住在枣县,两年前搬来京城的,对不对?”
我一惊:“你怎么……”
“你与刘家刘山走得很近,同时又与与之对立的太子一党有些交情。”
我不再说话。听着她一个外国的公主如此详细地讲出我的事情,除了心惊,没有别的感受了。
“再向前说,万庆元年,宫中政变,你父皇、母后与你兄长逃出,隐居湖龙村。同年二月,你出世;三年后,全家遭屠,你一人逃出。”九公主的目光中已褪去了初来宴会时的清纯明媚,与之替代的是一渊不可见底的幽泉。
这次她没有全部说对。我暗暗松了口气,敛起了笑容:“公主,你想说什么?”
九公主那张绝美的面孔又凑近了些,几乎贴到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后倾。
“孙小姐既已被柳梢收作徒弟,还望小姐念及恩师,不要做出些牵连他人的事来。”她隐含威胁地道。
我有些发懵。她是觉得……我想报仇吗?
“公主放心,安玉晓得的。”我掖了下鬓角,微微笑道,“说起来卷帘楼生意兴隆可是因公主之故?”
九公主闻言,又露出个柔软的笑容来:“才不是呢。”说完便回到端王身边去了。正与端王说话的长孙见了她,脸上微微浮现出慌乱神情。这真是奇了,长孙明显不是那种会对美貌女子表现出害羞行为的人,如今竟会是这种表情。
原本在长孙旁边的周清楚默默退开三步,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看来那九公主是有些手段的,将叫这两个自命不凡的家伙成了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