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种乡愁想必是很好理解。我不知道书生是哪里人,但他一定是把枣县当成家了。来到京城数月,他虽口上不说,但我看得出他很想念枣县。
其实我也挺想念过去在枣县的日子的,想念罗大婶和罗姑娘,她家的包子可是枣县里最好吃的;想念陈家的小阿四,他可是所有玩伴里最矮的,不知长高了没有。李青瓷前阵子回去了一趟,临走时我去送她,她答应我下次再来京城时给我带点枣县特产。我也托她给罗姑娘带句话,告诉罗姑娘别再对书生苦苦用情了,书生早就已有了喜欢的人,以免她日日不出房门念叨“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安玉,前几天我在城南的赵家吃了顿包子,味道很像枣县罗家的包子,你再去给我买些回来。”大清早的,我刚起来,书生就开始吩咐我。
家里没一个下人。这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书生非常有个性地遣散了当初宫里给分来的下人,他说这么多人太拘束了。我坚持认为他就是没事儿找事儿,现在家里一切大小事务都堆在我们两个身上了。
我从书生那里拿了钱,动身去城南找赵家的包子铺。想不明白,书生为什么会怀念只有葱馅儿的包子呢。
赵家的包子铺很简陋,而且我赶到时早已收摊了。街上有个老大爷看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很同情我,便告诉我赵家每天按数卖包子,今日的卖完了,明日趁早!
看不出这赵家比书生还有个性,我从来没听说按数卖包子的,而且是在大清早就被买完了。我再问老大爷,他说赵家每日只卖十个包子。
呜呼哉!这么传奇的包子,那天书生是怎么吃到的?
就在我心灰意冷打算回去告诉书生让他半夜来排队时,一个食盒出现在我眼前。
我抬头,居然是周清楚和周清懿。想不到他们也会早起。
周清楚很不可一世地看着我道:“是要买这个吗?”
我立即表示当然不是。我买的包子是赵家的,不是他们周家的。
然后他们兄妹两个打开食盒,我数了一下,正好十个……原来全被他们买去了!
“赵家包子做的好吃,真的不来点儿?”周清楚明显是在挑衅。
我非常有骨气地转身就走。还是让书生半夜亲自来买比较划算。另外通过此事我也知道了周清楚的口味也很独特,喜欢葱馅的包子。
“好了,把人家都气走了。”周清懿埋怨她哥一句,拽住我,对我道,“寸寸今日被她姑母留在宫里了,叫我过去陪她,不如你也一起。”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闲得没事干。要知道到了那里难免会遇到皇后,到时候多麻烦。
“清懿,我爹找我还有事,改天吧。”我应道。
与他们二人告别,我回到家里。书生满心期待地迎出来,在看到我空手而归后像是棵脱了水的青菜一样蔫了。
唉,天地良心,看他这个样子我还真是觉得对不起他。
为了安慰书生,我又出门给他买了本书。我也不太会挑,随手拿了一本就回去了。
书生看着我手里的《弟子规》,什么表示也没有。
今日书生不讲课,我可算是悠闲了。在我这个年纪能在家里待上一整天算是奇迹了吧?不过我可没兴趣创造这个奇迹。
我出了门,直奔未湖去了。
未湖景色极美,只是现在临近冬季,游人已不多。
今日无风,湖水平静,枯树叶飘落在水面上,积得多了,让人觉得好像能踏叶而行。
湖心处有叶小舟,隐约能看见船夫立在船头,手里撑根长篙,批蓑戴帽。这情形倒是画里一般。
我正看着那边发呆,忽地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吓得险些尖叫出声,回头看去,却是刘山。
“嗯……阿山,好巧啊。”我忙收敛的受惊的表情,笑道。
可能是惊讶于我这个反应,所以阿山有些愣住了。
“啊,安玉,你怎么在这里?”阿山回过神来,朝我一笑。
“来看看秋景,看看和枣县的有什么区别。”我答道。
阿山似乎很有兴趣,道:“你以前住在枣县?”
“是。”
我说完这个字就闭口了。我现在很纠结。已经认出哥了,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份?我没有什么物件能证明自己是原来的南玉鸾,也不确定哥认了我以后会不会高兴。况且他认不认都还是个问题。他当时能让我顺流而下地离开,现在也一样。
“听说你是书生的养女?你原来叫什么?”他问我。
“忘了。”我淡淡回道。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他却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又问道:“那亲生父母是谁?”
“天地为父母。”我依旧是淡淡地道。
“唉,你也是够可怜的。”他终于放弃了,“孙太傅还真是个好人。他怎么遇到你的?”
我瞥了他一眼。我要是说他当初可能是看上我的盆了才顺手把我捡回去,他会不会信呢?
“他在门口捡到的我。”我随意对付了一下,“对了,前阵子你说到你娘,可有结果了?”
阿山听了,面色一沉,沉默了好久才道:“我娘从前在宫里的一位娘娘身边服侍,几年前杳无音讯,我们一家都很担心……”
“如果不想说就别说了。”我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打断他道,“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况且他现在怎么可能对我说实话。
他果然不再说了,随意引起个话题,我们就聊别的去了。
那天回去后,书生不在。我在他桌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说他去赵家买包子,晚饭不用等他。
我无语。他是觉得我会做饭吗?
后来我在邻居家蹭饭。孙府右边是大司马长孙席的府邸,只是长孙大人似乎总是很讨厌我,所以我断不能到他家去的。孙府左边是孟家,号称京城首富。因为书生沾不得灶台的烟火气,所以我们到他家蹭饭是常事了。他家人一开始对此表示不能理解,但日子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孟家只有一个独子,与我同龄,叫孟朝升。他对我极为关照,每日到他家蹭饭他都拉着我嘘寒问暖,很有老妈子的风范。个中缘由我是听孟府的管家杨婆婆说的,原来孟朝升有个孪生妹妹,早夭,令他大为伤心。如今这般许是将对他妹妹的感情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一向对当别人的替身没什么兴趣,然毕竟在人家那里蹭饭,想想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捡了个哥哥。
那日晚饭我又去孟府蹭饭,孟朝升十分欢迎我的到来,用了饭后还留我在孟府过夜。我觉得半夜翻个墙就能回家的距离实在没有留下过夜的意义,便推辞了。
夜半时分,书生回来了。据说是没吃上包子,然我也懒得理他,只告诉他包子被周家买了去,他可以到周家讨要。
书生可能觉得那样太丢人,最后只得作罢。
——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二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