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许久没有回来,琳依等得急了就独自离去。她离开后的大殿像是炸开了的锅,秀女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选定的贝勒福晋吗?怎么又与皇上扯上关系了?”
“这还不简单,有人不甘只做福晋,于是使劲手段赢得皇上青睐呗!”
“如她那般美貌,出身尊贵的人怎么会甘心呢,若换做是我,我也不甘心!”
“真真高明,原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又临了一脚,看来我们都小看她了!”
“你说,她与皇上是不是已经……?”
“这还用说,贴身的帕子都落在皇上那里了。”
“没想到,我们这些人第一个蒙受圣宠的竟是她。”说话的秀女抬眸看了看我,“我还以为是……”她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阵沉默,突然有一秀女扯着嗓子道:“那……福晋又会是谁呢?”
随即是更可怕的寂静,大家都若有所思,是啊,又会是谁呢?
华浓猛地起身,挥着帕子向自己招风,“今日可真闷的很,让人喘不过来气!我出去走走!”
我也起身,拉着旁边的涟如、玉影,“我们也走吧!”
玉影边走边埋怨,“昨晚,我真应该听姐姐的话,跟着出去!”
涟如侧着脑袋微微疑惑,玉影便向她解释起来,我只是淡淡道:“是她命好!”
听完后,涟如咬牙切齿,见我神色依旧,便有些责备地问,“你不生气?”
我牵起一笑,“是不是我生气,一切就会按照我们想的那样进行?”
涟如道:“反正我讨厌她!从我第一眼见到这个人我就开始讨厌她!”
玉影连连点头,然后望着我,想要知道我的答案,我只是笑,却不回答。
我不讨厌,只是嫉妒!我嫉妒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嫉妒每次她落寞难堪时,还是那样盛气凌人,一如她嫉妒我这般,嫉妒她有一张那么美得脸,甚至她的傲慢、她的无礼也是我嫉妒了……
我觉得我是疯了,我竟然嫉妒这样一个人!
那个原本今天就会降临的懿旨并没有出现的钟粹宫,而皇太妃大闹慈宁宫的消息却传遍了钟粹宫。宫女们绘声绘色的描述着,皇太妃如何怒不可言,皇太后又是如何低声小气,还有皇上,竟被太后罚在奉先殿里抄着佛经,听此,我失声笑了出来,宫女们见有人在偷听,忙住了口,对我屈了屈膝,然后若无其事地做着手中的活计。
墨林进来的时候,我正伏在窗前,盯着琳依那扇紧闭的房门。
墨林来到我身侧,替我泡上一壶茶,将茶杯送入我手中,我回过神来,墨林有些为难之色,“奴婢刚刚看到皇后遣人偷偷的带走了涟如小主!”
我一怔,墨林又道:“小主你别多心,不会有事的,这个时候,皇后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奴婢告诉您这些,只是想告诉小主您,要小心!”
我反问,“小心?小心什么?小心皇后还是小心涟如?”
墨林在听到我叫出涟如的名字时,点了点头。
我怒极反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你知道我与涟如相识多少年了么?她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骑马一起打架,我们从不隐藏,一直坦诚相待,就在今天,你竟然让我小心我宠爱了十几年的亲人,你让我提防着她,她是会杀了我还是会抢我的一切?当真荒谬!”
墨林眼神有些躲闪,“这已经不是奴婢第一次看到涟如小主去坤宁宫了!相信涟如小主也从未向您提起过此事吧。”
我只觉得脊背被人狠狠敲了一顿,身形摇晃,墨林忙扶住了我,我问:“真的?”
墨林郑重点头。我泛着苦笑,心里却还拼命安慰着自己,她大了,总会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看看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并不是对她那样坦白,即使她曾经愿意对我倾诉一切,即使她依旧甜甜的叫着我‘姐姐’。
我挣开墨林的搀扶,一个人走出去寝宫,华浓说得对,今日的天气真是闷的很,让人喘不过气。
是啊,涟如长大了,她也会喜欢人,也学会隐瞒了。
不觉间我来到了华浓的房间,她看到我时,有些诧异,却还客气地招待我。
她见我脸色有些不对,忙关切地询问,我只是摇头,说着一切不着边际的话,“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她很听话,从来不会乱走乱跑,让我找不到,可是有一天这只猫却突然失踪了,母亲派人寻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那时候我可哭惨了,于是母亲又买了一只,那一只几乎真的和我丢掉的一模一样,可是我们都知道这猫不是我要的那只,我很气恼,丢掉了新买的猫……有些东西产生了感情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掉的,不是你在送给我一模一样的就可以填平心中的位置!”
华浓仿佛懂了一般,拉过我的手,“你知道你丢掉的猫去哪里了么?”
我摇头,华浓一笑,眼睛挤成两弯新月,“猫长大发情了,去找她的夫婿了,又哪里会记得你这个主人!”
我哭笑不得,“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和你一样也丢了,比你幸运的是,我后来找到了它,这次它不是一只猫而是一群猫……它生了一堆小猫,还有它的猫夫婿!”她顿了顿,看着我,“你也知道,有些东西不按你想的那般发展,你变开始伤心而后绝望,可还是世事无常,一切又总能尽如人意呢?就像你的猫,也许离开你后,逃离你的庇佑后,它会过的更幸福,即使不幸福,也是它想要过的生活。”
我醍醐灌顶,楞了好一会儿,如果涟如真的觉得她可以对付一切外来的危害,如果这真是她想要的生活,那我,何不成全?
我释怀一笑,对华浓感激起来,不,是敬佩起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你!”
她笑颜忽逝,“只不过经历的多些才看的通透些。”
心中的失落抛去,我们开始闲聊起来,我说我的家乡如何长河落日,她说她的家乡如何小桥流水;我说我会在马背上跳舞,她说她会一边跳舞一边写字;我说我曾经为了逮上一只鸟,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她说她的孩童时代只是关在房间潜心学习琴棋书画;我羡慕她清素若九秋之菊,她羡慕我俏丽似三春之桃……
很久很久,久到我们都没有发觉天色已暗,却意犹未尽。
华浓笑着看着我,“这么快就天黑了,我却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般。”
我附和着,“以前常认为那些文人说什么‘相见恨晚’都是无病呻吟,到今日我才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
华浓道:“还有两日便是殿选了,殿选后,各位姐妹命运各异,不知以后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像今天一样坐在这里闲话家常。”
我那样自信,脱口而出,“有的!”
她咧着嘴笑,忽然从身上到处摸索着,最终从腰间抽出一只做工精细的香囊,她闻了闻,“它并无珍贵,却是我随身带的,很多年了,她依旧花香四溢!”
她将香囊放入我的手中,“送给你,我自幼无兄无妹,今日见你却是一见如故,不管殿试后,我们在紫禁城是否还会再见,这个下午我都会铭记于心的。”
她说的我鼻子有些微酸,我也开始在我身上胡乱搜索着,可惜出门急了,并未带什么东西,我想到我头上的钗,忙摘了下来,别在华浓发间,她本穿戴清素,带上这只华贵的钗却并不突兀,我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我才知道我语言的贫瘠:“这钗是我进宫时,我母亲送给我的,今日我送给你……希望你会喜欢。”
回到自己屋中时,已经天黑,我将华浓赠予的香囊凑到鼻间闻了闻,金银花的香味真是淡而不浓,一如华浓本人!
墨林几次询问我是否需要用膳时,我都摇头,她依旧抱着歉意,试探似得走到我身边,问:“小主,刚才涟如小主过来寻你,问你去了哪里?”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我要很吃力的听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涟如过来找过我。
我点头,示意我知道了,并且向她展露笑颜,告诉她我已经没事。
她这才舒心的松了口气,欢欢喜喜的替我准备洗漱用水。
夜间,迷糊中,我听到有人在敲打我的门,我恍惚起床去开门,门外,涟如赤着脚,散着头发,身上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蜷缩的身体有些发抖,她抬头时,我清晰的看到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忙让她进了屋子,有些责备地说,“怎么只穿这么少,也不怕自己的身子,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你来这是干嘛?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呢?”
她委屈的哭了出来,“就是这样,和我梦里的一样!”
我将她拉上床,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她哽咽着说,“在梦里你也是这样骂我的,然后……”
我静心安慰着她,“那只是梦,梦都是假的!”
她泪眼婆娑,凝神看我,“我分不清真假,在我的梦中,你就想刚才那样板着脸指责我,然后不理我,最后,最后,你还会杀我,你逼我喝毒酒,很毒很毒的酒。”
我的手抚上她的脸,擦拭她的泪,“你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我怎么可能会杀你,你是我妹妹啊,我宁愿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你的。”
“如果我骗了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
想到墨林的话,再看到涟如纯真的脸,我心一痛,我将涟如揽在怀中,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都没关系,即使是欺骗即使是伤害,我也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
涟如也紧紧地抱住我,“还是你对我最好!”
我鼻子酸酸的,道:“这紫禁城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
涟如哭的累的,便躺在床上,左手却还紧紧地拉着我的右手,她祈求似得问,“今晚,我就在这睡好不好?”
我想到了杜嬷嬷的谆谆教导,正要开口,涟如已抢先道:“不要说什么规矩的,我就是害怕一个人睡!”说着说着,她眼圈又是一红,我唯有点头。
我们都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的我们也是这样常常躺在一张床上,然后开始说话,说到嘴干,然后才去睡觉。大了一些,母亲就不让我们睡在一起,可是半夜涟如也是偷偷地溜过来,然后两人躲在被窝轻声的聊天。
涟如乐呵呵地笑,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看她的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整整一夜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我们紧牵的手再也没有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