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才微微亮,村子里的唢呐声和一阵阵铜锣声便将林南惊醒了。
窗外,外面贴着白布,正办着丧事,隐隐还有几句哭声传来。
林南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昨夜哭过的双眼现在还微微有些红肿。
林爹和林娘都没在,林南寻思着应该去给范大脑袋家帮忙了,他自己从箱底里摸出一件干净的白衣服穿上,这件衣服还是过年时买的,用皂角洗干净了一直压在箱底,现在拿出来上面还有一层好闻的香味。
赵家庄里都是朴实的农家人,一家办丧事,大半村人都会去帮忙,所以范大脑袋家今日特别热闹。
走进大门的天井里,摆着两张苇席,范大脑袋跟他媳妇穿着整整齐齐地躺在上面,脸上都盖着一层黄色的盖脸纸,听人儿说,昨天晚上范大脑袋急火攻心也没熬过去,跟着他媳妇也去了,今儿个干脆两人就一起办丧事了。
众人一边操劳着丧事,一边小声地咒骂着周扒皮,假如不是昨天他给范大脑袋家多加了三成租子,范大脑袋也就不会真随着他家媳妇去了,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丧事有林爹林娘帮忙就可以了,林南就倚在门口看热闹,看在厨房里灶台上忙里忙外的小媳妇,看在正房屋里急急火火缝制白丧服的老娘们,看人群中同样也在挤着看热闹的大姑娘,然后林南就向着大姑娘的方向悄悄的多移动了几步,看能不能抽个机会吃点豆腐沾点便宜。
话说,年方十七岁的林南,还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在室初哥呢。
哒!哒!哒!
几声竹竿敲打着地面的敲打声,突然一声接着一声地从村口传来。
范大脑袋的家门口响着唢呐敲着铜锣,又是人群热闹声音鼎沸的,这敲打声居然依旧清晰地响在林南的耳朵边,好像就是单独在他旁边敲打似的,让挤在大姑娘身边准备伺机下手占便宜的林南吓了一大跳。
来的人是个六十余岁的老头,是个瞎子,右手拄着一根长竹竿点着地面,缓慢地行走,左手拄着一张黑色画着八卦图的算命幡子,幡子上面写着“指点迷津”四个字。
他就是曾经告诉林南,远处那一片高山中有修士的算命先生,具体姓名不详,只听他常称呼自己曰:“贫道常四仙”,所有赵家庄里的人都称呼他为“老神仙”。
据说这个常四仙最会摸掌纹、批八字,有时遇到个大姑娘小媳妇求姻缘的,他也会去摸摸骨占点小便宜,这些年他运气很好,倒是没听说过他被哪家男人给收拾过。
其实,按道理讲,这个算命先生常四仙跟林南还有很大的一段渊源。
听林爹说过,林南出生时,那一天下的倾盆大雨,常四仙正巧走在赵家的门口下面避雨,听到小娃娃呱呱落地哭声,常四仙一脸惊容地跑进屋子里。
“你这小娃娃不得了啊,天庭左右各生角骨,此骨长成,犹如青龙抬头,是帝王格。还有他双眉之间点有一枚痣子,这痣子不简单,殷红似血,若将来能开天眼,这便是能看透阴阳两界的神眼,连阎王爷都得怕他。”
然后常四仙嚷着,非要给小娃娃起个名。
林爹一听也高兴,虽然听不懂常四仙说的啥意思,但是寻思着赵家庄里也没个读书人,大多数小孩的名字无非就起个“铁柱、狗娃、狗蛋”什么的,这常四仙怎么说也识得个四书五经百家姓什么的,让他起个好听大名以后也能光宗耀祖不是。
谁知常四仙闭着眼睛掐念了半天,最后捏着毛笔,粘了口唾沫在笔尖,颤颤悠悠地在小娃娃的肚皮上写上了两个字——“日天”。
林爹一看,脸就耷拉下来了,你妹的臭道士,原以为你是个读书人能起个好名字,怎么起这么个破名字,难道以后我儿子就叫“林日天”?
“不知老神仙为何起这个名字?难道另有深意?”林爹不死心地小心翼翼问道。
常四仙的眉毛一挑,呲着牙花子嘿嘿一乐,道:“非也非也,无非是看此子天生多舛,取个贱名好养活罢了。”
林爹使劲翻了翻白眼,寻摸着今儿个是大喜日子不能见血,这才没有直接动手开打,冷着脸奉送上了五文钱作为取名字的薪酬,就把常四仙给赶了出去。
等孩子长大能跑能跳了,村里大大小小的小孩也都叫了“狗蛋”、“铁柱”的,孩子也该有个称号了,林爹跟林娘一商量,总不能真给孩子叫林日天吧,那以后走出深山得多丢人,林爹蹲在南墙下苦思了三日,最后拍案而定,就叫林南吧!
就这样,林南正式定名了,既是小名也是大名,这一叫就是十七年。
常四仙平日间没有固定居所,游走于县城跟各个村庄之间,大约每隔半年来一次林南的村子,兴许也是常四仙感觉有点对不住林南,这些年来每次路过赵家庄时,都会去林南的家里坐一坐,给林南留下几本念书识字的课本儿,给林爹林娘免费算算命,当然蹭上一顿吃喝是在所难免的。
等林南长大懂事了,字也识的不少了,居然也能磕磕巴巴地读下一本书来,这在整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赵家庄的居民看来,这就是有了大学问的人。
所以这些年来林南除了种地,业务也日渐繁忙多了起来,给东邻西舍们替写个账单,给村子里正值青春的小子们给相好的姑娘们代写封情书,有时候也客串一把教书先生给村里几个小娃娃做个启蒙教育。
一来二去,林南在赵家庄的名头,居然隐隐盖过了地主周扒皮的名望。
当然这些都离不开常四仙这么些年来的教导,但是林南现在依旧怨恨着他给自己起一个叫“日天”的名字,所以至今对常四仙都不带什么好脾气的。
当然就这事儿常四仙也狡辩过,非说他给林南起的名是叫“昊”,结果是林爹不认字,非得把好好一个字上下拆开念,那不就叫“日天”了嘛。
至于他算的命,说林南的面相是帝王阁,天生还有帝王之命,这个林南可是一直都不信,假如他真有帝王之命,也就不可能直到现在还在山中务农重地吧,租种着周扒皮家中的三亩薄田,遇到个灾荒年全家都得饿肚子,就这种苦日子还能生出帝王?打死林南都不相信。
至于后面的天眼神眼之类的,林南就恨不得给他两耳光,林南的两眉之间的痣子,学名那叫美人痣,不是什么天眼,现在镇上好多小媳妇都爱拿笔蘸着胭脂点上一个,也没见她们成了皇后贵妃。
不过,让林南怀疑的是这常四仙明明是瞎子,咋就能看出来林南两眉之间的痣子是红色的呢,难道用手摸还能摸出颜色来?
林南有一日塞给他一文钱问其原因,常四仙支支吾吾地说道:“贫道号约四仙,既然谓之曰仙,自然有超越凡人的一面,这用手摸便能摸出颜色,便是贫道的一大本事。”
“先生,你的钱袋掉了。”
常四仙“吧嗒”一下睁开了一双眼珠子,熟练地搜寻着脚底下,“哪儿呢哪儿呢,钱袋在哪儿呢?”
“神棍!”林南伸手又把一文钱给拿了回来。
“喂喂,林小黑,贫道虽然不是瞎子,但是你刚生下来时给你的面相一点也没差,实话告诉你,贫道给你批言是真的,就为这贫道还得折几年阳寿,若是等你以后飞黄腾达了,可记得一定要给贫道补偿回来啊……”
“去你妹的……”林南直接爆出了一句粗口,头也不回的就走。
林南也就从那以后,再也不相信什么算命之术了,今儿个再一次看到常四仙,看到他闭着眼睛装瞎子走路,林南就想逗逗他。
从墙角折下一根狗尾草叼在嘴中,林南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就挡在了常四仙的前面。
常四仙手中点着竹竿,一下就点到了林南的脚面上,林南脚面一疼,冲着常四仙喊道:“哎呦呦,我说老神棍,你走路不长眼啊,点到我的脚面了。”
常四仙耳朵动了动,似乎感觉到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吧嗒一下睁开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珠子使劲瞪了一眼林南,低声道:“小畜生,快让开,别打扰老子赚钱!”
林南呵呵乐道:“老神棍,今儿个这钱你是赚不到了,你瞅瞅,今儿个村子里办丧事,没人找你算卦。”
常四仙摸了一把下颚上的胡须,嘿嘿笑道:“小畜生,少来诓骗贫道啊,今儿算卦,贫道至少能有十几文钱的进项。”
林南见他不信,拿手一指范大脑袋的大门口,道:“你自己看看,村子里范大脑袋跟他媳妇都死了,正办丧事呢,谁还有闲心找你算卦。”
听到这常四仙的眉头微微一皱,掐指一算,嘀咕道:“不对啊,范大脑袋短命我还能理解,我可是摸过范大脑袋他媳妇的骨头啊,应该有八十四年的阳寿才对,而且他媳妇屁股后面有块元宝形的红胎记,是多子的吉兆,她连一男半女都没生怎么可能就先死了呢,奇怪,真是奇怪。”
林南哈哈乐道:“怎么着神棍,现在该是不吹嘘自己本事有多大了吧,还八十四的阳寿,你整整给人家多算了五六十年的阳寿,你还好意思整天拄着指点迷津的幡子,快点改行吧。”
常四仙却是不搭理林南,一双浑浊的双眼突然绽放出两道精光,神色紧张地瞅着周围的空气,右手不知捏了个什么法印,这一掐算,突然说道:“伢子,你得快点跟你爹娘离开这个村子,这个村子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都得死!”
林南却是不听他的话,笑问道:“编,继续编,是不是又想找个理由多骗点钱?”
常四仙气得跺跺脚,手指着林南,一根手指头缝里里全部都是黑泥,散发着刺鼻的臭味,气呼呼地说道:“你这个凡夫俗子的小娃娃知道个甚,我刚刚用天眼看过,这是村里有了邪祟,而且这个邪祟专练采阴补阳的邪功,凡是被他碰到的女子,都得被吸进元阴而死,我且问你,那范大脑袋的媳妇死的时候是不是骨瘦如柴?”
林南一时被常四仙的话给唬住了,禁不住点点头。
常四仙急道:“那就对了,我猜那邪祟必然不会只吸取一人就足够,甚至他会把矛头指向整个村子,伢子,你要想让娘活命,马上回家收拾好行李,一家人全都搬离这个小山村,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林南一听,转身就向家跑,跑了几步接着就停下来,慢慢的转过身来,冲常四仙问道:“老神棍,你咋知道范大脑袋他媳妇的屁股后面的红胎记是元宝形状的?”
常四仙一时愣住了,嘴巴虚张开了半拉,露着黄橙橙的牙齿不知道如何作答。
林南又折回来,凑到常四仙的旁边小声嘿嘿笑道:“我知道了,你肯定偷看过她家娘们洗澡是不是,要不你俩就有一腿!”
“你!”常四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手指着林南:“你,你,你,贫道乃是得道真君,岂能干那种偷窥之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你们村的事儿贫道不管了,村里几百条人命任生认死吧!”说完,肥大衣袖一卷,扛着算命幡子,连瞎子都不装了,转身就走。
林南在后面冲他的背影比了比拳头,哈哈笑道:“你还想唬我,我就偏不信,这个世界青天白日的哪里有什么邪祟!”
常四仙气得身子又是晃了一晃,深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句话的正确性,干脆也不与之争辩了,脚步更加快了三分,不过在林南看来,这其中更像是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看来这神棍果然与范大脑袋家的媳妇,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最起码肯定偷看过她洗澡……
这一点,林南忽然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