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镖师示意的方向望去,雷老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条路原本只是在官道上有他们一拨人在行走,但现在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就在官道两侧的野地里零星出现几个人,走得不急不缓,但始终与他们镖队保持同一速度。
左后侧,前边一个农人打扮,扛着一条扁担,大沿斗笠压得低低的;在他身后,是一个长行打扮的年轻人,扛着一条白蜡杆,斜挎着一个长条包袱。再看右后侧,前边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边走边聊,但脚下却没有放松;书生后面是一个道士打扮的,骑着一匹健骡,优哉游哉跟在两个书生身后;最后一人,做军汉打扮,穿的是“新附军”的装束,胁下挎着一柄腰刀。
这些人放到任何地方都不会惹人注目,但雷老虎心里清楚,第一,这些人是突然冒出来的,那么他们开始都在什么地方;第二,这些人的行进速度竟与镖队出奇的一致,也不超前也不落后,而且始终保持平行状态,毫无交集之意。
难道……,想到这儿,雷老虎不禁冷汗涔涔,旁边的镖师见了雷老虎的异样,小声嘀咕:“雷镖头,你说,会不会是我们这趟镖有什么邪门啊?”
“不会呀,”雷老虎仿佛为镖师释疑,又似为自己解心宽,“这一晃也走了二十来天了,要是有什么邪门,还能等到现在发作呀。再说了,你看看魏先生这一家,这套家当,还能变出鬼来不成?”
“也是,”镖师也疑惑地说,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哎,雷镖头,会不会是……”
他这一“哎”,雷老虎似也想起了什么,“对呀,是不是后来这穷酸惹的事,走,盘盘他的底去。”
二人策马上前,来到魏先生的篷车旁。
骑驴书生正骑在驴上,和魏先生摇头晃脑地探讨着之乎者也,见雷老虎策马上前,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一脸灿烂的笑意,刚一拱手,雷老虎阴着大脸,沉声道:“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贵姓啊?”
骑驴书生满腔热忱,被雷老虎一瓢冷水当头浇下,脸上的笑容尚未收回,双手拱在胸前,当即石化,怔了两息功夫,讪讪地放下手,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消退,正色道:“小生陈文,有劳雷大镖头动问。”
“哦,陈先生,不知陈先生到怀远有何贵干啊?”
骑驴书生陈文当即面现不悦之色:“岂有此理,雷大镖头可是官府中人?”
“当然不是。”
“是了,既非官府中人,陈某做何事务难道还要向雷大镖头报备吗?再说了,这个镖队做主的乃是魏仁兄,就算报备,似乎也轮不到阁下吧。”
雷老虎被他噎了一下,他本不是牙尖嘴利之辈,怔了一下,欲待发作,车上的魏先生说话了:“雷大镖头,陈兄乃一介书生,单身行路难免有些惴惴,与我等还是同路,就是同行也是无妨的啊。”
口直的雷老虎抗声道:“魏先生,非是我雷老虎不通人情,同行这二十多天你也看到了,我是个什么样人,主要是自从这陈先生来了,有些异常,为了您的安全,我们不应该再与他同行了。”
“哦?有何异常?”魏先生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看!”雷老虎手指后方:“自从他来了,就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些人物,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就这么缀着我们,我看,就是这陈先生招来的,还有,刚才歇息的时候过去那两拨人你也看到了,不瞒您说,我们常在道上走,一些人物我们还是认得的。他们都是绿林道上的大爷,平时都有自己的地盘,如非有大事发生,是不会出现这种越界之事发生的。而这些,”说到这儿,雷老虎看了一眼陈文:“都是这位陈先生到来脚前脚后发生的,您说,能不让人担心吗?”
听他说完,陈文轻笑一声:“哈,雷大镖头倒还有些眼力,不错,都与陈某有关,我还告诉你,前方不足十里,就是一道关卡,怎么,你还能退回去不成?”
雷老虎大惊,待要抽刀变脸,魏先生微笑着拦住了他:“雷大镖头,既是与我等无干,我们就正常行路便是,何必恶言相向呐。”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想到一路都太太平平,马上却要被这可恶的陈书生连累,雷老虎话都说不流利了:“魏先生,既然您瞧得起我们‘同安镖局’,托了我们这趟差事,我们就要尽心包您无事,如果一会儿这姓陈的和对头碴起来,刀枪无眼,您这一家有个三长两短,您说,我们对得起您吗,这不是砸我们的招牌吗?”
魏先生“呵呵”笑道:“无妨,等一会儿看到对方,某家会与他们晓之以理,他们会让我们过去的。再者见陈兄也是堂堂男儿,非是阴毒之辈,不会难为我们的。”
“你……”雷老虎顿时语竭,心里一阵腹诽:真是一个穷酸书生,江湖中人哪有闲心听你之乎者也,惹得恼了,不等你子曰说完,老大耳刮子扇过来,把你一肚子醋都打出来。但又无法反驳,只得悻悻退下,想了想,向几名镖师招了招手,几名镖师凑了过来。
雷老虎阴沉着脸低声道:“几位,要出事儿。”说完,将刚才陈文说的话讲了一遍,几名镖师皆是脸上变色,心里都没了主意。
雷老虎咬着牙:奶奶的,本来想的挺好,走一趟太平镖,闹一个开门红,以后也算是有了一些吹牛的资本,没想到惹上这么大一个雷,真他妈倒霉,唉,事已至此,自己做为这个镖队的领军人物,可不能萎了,尿裤子也得上啊。
想到这儿,他向前看了看魏先生,好嘛,这败家玩意儿像没事儿一样,还是和陈文有说有笑,气死我了!
雷老虎压低声音:“一会儿见势不好,咱们就驾上车挠丫子,我估计姓陈的会和前边的人纠缠一会儿,别的咱也管不了啦,只要人没事儿,那几车破书就不管了,我估计扔那儿也没人要,书,书,奶奶的,真晦气,可不正是输吗!”
一行人照旧向前行去,此时从天上俯瞰,就仿佛三条平行线,缓缓地向前延伸。
此时的雷老虎仿佛下一步就要迈进鬼门关一样,提心吊胆地坐在马上,不住地四下张望,心里不住地暗暗祷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地藏王菩萨,保佑保佑啊,保佑这些绿林大爷最好先出来交待几句,可别是冷不丁一只冷箭招呼出来呀,看这一行人,只有自己骑了一匹马,长得还是这么威武,换成谁也会拿我当成偷袭的首选呀。想到这儿,雷老虎不由下意识地缩了缩头,本来挺直的腰杆向下萎了萎。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比脚更长的路,真是有道理,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就在雷老虎的心里即将崩溃的时候,终于,前方一片密林之外,看到了一群人,雷老虎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了发泄之处,就像一只鼓涨的皮囊被人扎了一个眼儿,憋涨许久的气体全部从那个眼儿磅礴而出。
“来了——!”这一声,发挥出了雷老虎毕生的绝学,当真是亚赛当空一声炸雷,只不过这声炸雷有些变音,不过并不影响他的威力,旁边一个镖师大概也是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乍闻此声,一个摇晃,在骡背上向下就倒,幸亏另一个镖师离他较近,下意识地一伸手,一下掳住了他。
陈文骑着驴来到雷老虎马旁,阴森森地看了雷老虎一眼:“雷大镖头,嚎什么!去交待交待场面话吧。”
雷老虎紧张得浑身肌肉都在颤抖着:“交待……什么……?”
“废话,”陈文不屑地道:“人家来劫你的镖了,你说交待什么。”说完,也不待雷老虎反应过来,伸出手中折扇,对着雷老虎胯下那匹孱马后鞧就是一点,也没见他如何使力,那匹老孱马就像箭打一样蹿了出去,有的镖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雷老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当真是威风得紧,不由心下暗赞:好一个轰天雷。
老孱马急冲至队伍的最前方,雷老虎开始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记得刚还在队伍中间,一阵腾云驾雾,我怎么变成打头的了,不对,怎么离对方越来越近了,“哎!哎!吁——”
眼看就要冲进对方的队伍了,雷老虎才想起来勒住马缰,老孱马猛遇阻力,顿时前蹄腾空,人立起来,远观雷老虎当真是威风凛凛。
马,立住了,浑身一阵突突;雷老虎坐在马背上,也是浑身突突,好像与马产生了共振一样。
面前有一堆人,嗯,是一堆人,以雷老虎此时的心境,也分不出个数了,只能以一堆来形容当前的人数。
“八匹马”齐刷刷地立在一侧,边上是一个樵子打扮的人,再往边上看……算了,看了也不认识,另一边,他也只认得杜家兄弟,两边的人呈雁翅排开,中间,嚯,中间这派头足,别人都是站立,唯有这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年纪约有五十来岁,精瘦的身材,花白的山羊胡,手里在盘弄着两只铁胆,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雷老虎。
“好威风的汉子!”一堆人当中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也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
算了,不管了,雷老虎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缓缓下马,步履沉重地走向人群,双手抱拳,向着人群深施一礼:“见过各位好汉爷。”
听到他的称呼,人群中发出了几声轻笑。
当中的老者也是轻笑一声,摆了摆手:“你是‘同安镖局’的镖头吗?”
“正是,在下姓雷,敢问各位好汉爷,敝镖局对各位一向尊敬有加,也未曾失了礼数,不知今天各位是冲着敝镖局这趟差事来的吗?或者,是冲着那个姓陈的,我们可不是一路的。”话说到这儿,他心中犹抱有一丝希望,这些大爷肯定是冲着那个姓陈的来的,只要把话说明白了,大家各走各的,就当自己发了一场恶梦。可老者轻轻吐出两个字,恰如两枚铁胆击中雷老虎一样,令他差点儿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正是。”
“什……什么?”雷老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那个姓魏的穷酸书生,值当这么大的阵仗吗?
这时一旁的杜仲青扬声说道:“姓雷的,回去问问你家林老儿,断了一条臂膀还不长记性,招子恁地不亮,什么镖都敢接,可是挣钱挣疯了吗?”听得众人一阵哄笑。
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雷老虎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