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有回声。
筠悒也放开嗓子,大声朝上面呼喊起来,然而,却依然听不到回声。
直至二人都已喊破了嗓子,却始终不见一丝回音。
看来,果真如妙风所言,上面的人,都已经去光明宫里找寻她了?
而瞳影在遍寻光明宫依旧找不到她的下落后,又能否能想得到这个地方呢?
又或者,等他能想到的时候,她们早已命丧于此了?
一串咳嗽再度袭来,便见筠悒面色苍白地蹲下身去,手抚胸口,喘息都已渐渐变得急促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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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剩余的正道弟子尽皆下山去后,追随瞳影的明尊教弟子业已赶至大光明宫,在瞳影的指挥下,在宫内四处搜索筠悒的踪影。
夙夜交界之际,是一天阴寒之气最重的时候。每当急怒攻心或者焦切忧恐之时,寒毒就会猝然发作。这个明尊教如今唯一的主人此刻蹲在裂为两半的摩尼殿中央,一手紧紧攥着胸口衣襟,一手按住身下雪地,正竭尽全力与体内的寒魔作着剧烈的斗争。
深蓝色长发宛如海藻般垂落了一地,瞳影此际的面色是极其苍白的,全身每一处都在颤抖,然而唇缝中挣扎着吐出的字句却森寒阴冷,带着不容抗逆的威严。
神怒。
“一夜都快要过去了,你们究竟找到她了没有?!”
孱弱的神明暴怒的嘶吼声响彻摩尼殿。
尽管面对的是这尊失去武功的神明,所有明尊教弟子们依然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仿佛他们对他的敬畏与服从已经烙入了髓骨里,不会因为这个神明的力量消失而有所消减。
“教主息怒。”妙空终于忍不住疾行上前,垂首恭声劝道:“也许,筠悒姑娘已经下山去了呢?”
“不可能。”瞳影怒然低叱,“若真如你们所说,妙风方才一直守在大光明宫的穹门外,倘若见到她下山,不可能不来跟我禀报一声!”
“教主……”仿佛也觉得这个理由的确无法说服自己一般,妙空的声音低了下去,唇间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快给我去找!”愤怒的厉叱声中,瞳影紧握的双拳在地上用力一击,一染殷红立时在雪地中浸溢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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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渐从雪峰后隐没,黛紫色的天边,万里雪光烘托着巨大的金轮,一点点撕割开云层,从天边崭露,将辉光洒遍人间。
再漫长的长夜,也终有尽头。
新的一天来临之际,中原武林也终于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在剑毙大光明宫的女主人、俘虏魔教千余邪徒后,柳澹之——这个江湖中最有威信的门派之一、在武林中却一直籍籍无为的年轻公子,终于一战扬名,成为了武林正道心中默认的新一任领袖。
在亲眼见证了摩尼殿那血腥残暴的一幕后,所有正道中人都已对沈清照这个伪君子愤恨欲绝。
有些随柳澹之而来的弟子中,有不少同门师兄弟和亲人便丧生在沈清照发狂时的屠戮之下,在闻听自山巅而来的弟子的叙述之后,便恨不能立即提剑而去,将那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挫骨扬灰、以刷其耻。
然而,柳澹之却淡然阻止了他们的冲动。
“经此一役,让我们看清此人的真面目便也罢了。不必再妄造杀业。再且,对于他那样疯狂追逐权势与名利、以膨胀的自信掩饰内心自卑的可怜人而言,与其让他一刀了断地死去;活着承受世人的鄙薄与憎恨,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吧?”
那些正道弟子亦觉柳斋主所言在理,当即簇拥着柳澹之、桐清秋、吴庸尘、碧无心等人齐返中原。
无人察觉到,这个素来看似淡泊无求的青年男子,在仰头目注雪巅那一轮初起的金日之际,耀目的朝霞隐隐照出他唇角那抹一倏而逝的笑容。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呵……这个韬光养晦多年的男子,他的名字终于要和浣剑斋一起,永远铭刻在武林的史册中,为这绚丽诡谲的江湖,翻开新的一页。
没有人看见,在他们身后的百里外,有一行颓废而忧伤的足迹,正缓缓向着山下延伸——
一个蓬头乱发的白衣男子,正用唯一的右臂抱着怀中女子,彳亍独行在苍茫无垠的雪山中。
那个女子此时已断绝了气息,然而那张清秀温婉的脸上,却犹自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一如她生前之时。
那个笑容淡泊而宁静,与女子素净的青衣相衬,看去宛若淡淡的山霭,又犹似清泉中流动的一抹月影。
在明尊教弟子奉瞳影之命,搜入华穹宫深处的那一刻,都惊骇地看到那令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这个女子躺在白衣男子的怀间,用她最后一分力气、缓缓抬起手,抚向他的眉间——仿佛,是要抚平他眉宇间那一抹深刻的皱痕。
随即,她的手终于无声地、永远地垂了下去。
而女子最后的话音传入他耳中,却是那样的温柔,又那样的哀伤。
“沈大哥,对不起……今年冬天,若湖无法陪你一起去青海湖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若湖希望,沈大哥能够健康地活到老……”
“纵然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若湖也要沈大哥快乐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