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陆程的生活有了明显的好转。
前几年,他们一家生活的主要来源,都是姐姐美玲。
她用打工赚来的微薄薪水,一边支付着陆程的学费,一边照顾着疗养院里的妈妈。
家里的生活总是十分拮据,陆程从来不知道生活里还有“休息”两个字,他总是一边上着学,一边打着各种各样的零工。而打零工的收入毕竟微乎其微,于是姐姐美玲的工作好坏,也就成了衡量家里生活标准的量尺。
有句话叫做“长嫂如母”,这个“长嫂”,其实和大姐也是一个差不多的概念。在陆程的心里,姐姐美玲的地位,其实也已经和母亲差不了太多。
他享受母爱的时光非常短暂,短暂到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已经不会存在什么清晰的影像。但美玲为了他的学业,从县城奔波到省城,从小饭馆转到美容院,从穿着脏兮兮的围裙端盘子的服务员干到能体体面面站在玻璃窗里的美容师,陆程知道,她的姐姐有多么辛苦,多么难受。
单亲家庭里的孩子一般都会早熟,更何况陆程的那个家其实已经连“单”亲也算不上。他早早的就知道了要好好上学,乖乖听姐姐的话。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学习文化的重要性,但只要是姐姐让做的事情,他都会努力的去完成。他知道每个学年上交的那一张一张的钞票,都是姐姐美玲用无数的汗水换来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聪明的头脑加上比别人多出好几倍的努力,那一年,陆程成为了县里乃至省里的高考状元。
如果这种事情安到别人头上,肯定已经高兴得手舞足蹈,甚至是睡不着觉。
但陆程非但没有高兴,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甚至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通知书上写满了对新同学的祝贺,同时也白纸黑字的标明了每个学年要缴纳的费用!
8000元/年,对于许多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学生来说,可能真的不算什么,一些生活条件稍好的家庭,可能仅仅是父亲或者母亲一个月的收入。
但对陆程来讲……他很难想像以一个月千八百块收入的姐姐来说,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接到通知书的那几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夜里坐在书桌前对着那一张细细抚平,看过抚摸过无数次的硬板纸,他几次都强忍着冲动想要将其一把撕碎了事。
自己已经成年了,是个大小伙子了,可还要靠姐姐一双细弱的手来操持……
就在他整理好行装准备去工地报道的时候,镇里的邮递员忽然春风满面的给他送来了一张汇款单。
对于美玲的收入忽然暴涨,当时的陆程根本不可能怀疑什么。他是那么的信任自己的姐姐,姐姐说东他绝对不会往西;同样,姐姐说这笔钱是店里发的资金,他也绝对不会认为那是非法所得。
一个月只有八百多块钱的美容师,忽然间就有一万块的资金,其实只要用心去想一下,都是有些诡异的事情吧……
可是,请大学原谅我们的小陆同学吧,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把偶像,而偶像的话又是谁会去置疑的呢?
陆程感觉自己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变了样。他不用再为学费发愁,也不用再起早贪黑的去做兼职。他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学生那样,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
照理说这应该是一件比较惬意的事情了,可陆程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张Z市人民医院发来的电报:
陆美玲女士已亡,速归。
仅仅九个字,就将一切都打入了深渊。陆程对着那一张纸条,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九十次!
直到最后确认了这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在做梦,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终于用他那双被无数个人羡慕过的,写出了最好的试卷,也做过了无数零活而略显粗粮的双手,捂住了脸,呜咽出声。
悲痛来得如此之快,甚至不会给你一点准备。
落叶归根,陆美玲的葬礼在龙头镇如期举行。陆、程两家原来就是镇里的两家大户,虽然现在陆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可前来帮衬的乡邻还是很多。
也是多亏了这些纯朴的乡亲们,如若不是他们的热心帮助,以陆小程那恍惚飘渺的精神状态,很让人怀疑陆美玲能不能按时睡到她那最终的两平方归宿里。
伤痛总需要一个方式进行发泄。有人买醉,有人呼呼大睡。我们的陆小程选择了拼命打拳。
那是一家他做课外兼职的武道馆,就在学校旁边。
也就是在那里,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一个可以说是改变了他整个后半生的人——**局的一把手陈局长。
那是一个阳光热情的下午。我们这位从部队上退役下来的老同志习惯性的喜欢在各大体育院校和武道场里遛弯。他喜欢看那些青春勃发的小伙子们。看着他们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就好像生命又回复到了那个激烈跳动的年代。
陆程就是披着一身晚霞出现在老陈的视线中的。
年轻的小伙子对着一个沙袋猛烈的进攻着,线条优美的肌肉有规律的起伏着。脚下的步伐也跟着手上的进攻时进时退。
老陈年轻时候也习过武,所以他很快就对这个闯入他视线里的小伙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
一来二去,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
老陈了解到陆程的姐姐刚刚去逝,家里只有一个常年住在疗养院里的母亲。
而陆程本人则是附近那所名牌高校刚刚考进来的大学生。
一个人,良好的道德和身体素质,而且,来自Z省。
Z省,Z省……老陈不断的在心里念叨着。
他有一个想法,还不太成熟。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它。
就在这时,忽然从Z市传来消息,在那里卧底了四年多的N位同志,忽然间集体“不见了”。
就像他们刚去的时候那样,来无影,去无踪。
会议室里云山雾绕,局里的几个老同志手中拖着长长的烟蒂,都不说话。
老陈最终还是做了决定,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给那位姓陆的小伙子一个机会,更给为了这次行动前前后后牺牲了的无数的战友们一个机会。
一直以来,跨省操作的难度系数都是最大的。他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真真正正的Z省人,一个有着真实身份的Z省人。
而后,没过几个月。陆程便被学校退学了。理由是不学无术,寻衅滋事,且全科挂掉。
他的老师和同学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去了解这位以全校最高分考进来的高材生,他居然就在一个学期之内被莫名其妙的退学了。
同宿舍的同们们大概都了解一点,说是突逢家变,心理上一时无法接受,而导致了之后的一系列过激行为。
即便如此,人们除了惋惜,也是再也改变不了什么的了。
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年年有上百万的人在仰望她,她是不会给一个失足的孩子足够的时间去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做的原由的。
——
陆程加入行动组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
老陈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这孩子的安全,甚至没有知会他们学校的最高领导。
这次行动太特殊了,它涉及的不是普通的犯罪,对方直接将罪恶的触手伸向了国家政体高层的内部。在真相没有揭示之前,老陈不敢相信任何局外人。
陆程就这样卷着铺盖又坐上了返回Z省的火车。这一切发生的都那么自然。自然到有时候夜半醒来,他甚至真的感觉自己是被学校退掉了。
除了一串编号和一套锁在银行保险箱里的制服,陆程什么也没有。
他甚至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那身深蓝色的带着国徽的衣服。连触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老陈送上了火车。
从此以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而迎接他的,却不是一个普通的社会,而是隐藏在这个社会中的一个无底的深渊。
其实,他是有机会拒绝的。
这样一件事情,老陈刚刚说个开头,他就知道这其中隐藏着的奥秘。但是,他还是选择去了。
不单单是为了国家,为了社会,更多的,是为了他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姐姐。
陆程的智商极高,从陆美玲的那些遗物里,他已经大致知道了自己的姐姐生前是做什么的。
他没有嫌弃的意思,更没有资格去置疑什么。任何一个有条件去选择的女孩儿,恐怕都不会愿意去从事那们一份为人不齿的职业。
可奇怪就奇怪在美玲的这份职业上。
一个做到Z市风月场“花魁”的人,死后竟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能够明显的说明她职业的物品,甚至连银行帐户也是一片空白。而且,所有的能够证明她这个人来过Z市的痕迹,也好像都被莫名其妙的删除了。
她的死,不会只是意外。
陆程一点一点的接近这个城市,接近老陈所指给他的那个圈子。越走越近,他忽然惊愕的发现,居然与美玲生前所处的位置重合了。
那些个日夜,陆程经常无法入睡。整件事情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而那些倒在了前路中的同志们,也无声了证明了他参与的这个行动实际上就是个“死亡之旅”。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生死,他只是在担心,担心自己哪天也会突然间“蒸发”掉,那样的话,不仅辜负了老陈对自己的一片信任,同时,也就再也无法给姐姐报仇了。
他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默默的前行着,一个人,看不到光明。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样一个充满了黑暗的旅途中,他居然邂逅了儿时的那个“天使”——程夏。
他犹豫过,深深的懊恼过,不应该在这个时间与程夏见面。可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就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儿一样,急需一条小溪来让自己呼吸。
当爱情来了,一切也都无法用理智去衡量了吧。
还好,事情没有他事先预想的那么糟糕。最后,他们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