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相信苹果真的会离开我。曾经那么爱我,那么宠溺我,一心一意为我着想的苹果,她怎么可能舍得一走了之,怎么能够抛下我们父子不管?难道这段感情,不同样是她的成长吗,她离开了我,不同样也背叛了自己吗?
可是,空空荡荡的家,以不容置疑的事实昭示着这一切,是的,她就是走了,走了,毫无商量余地地离你而去了。
我一直坐在床前的地板上,空无所依。犹如离开了现实的参照物,在黑暗的通道中不停地下坠,既没有始,也不会有终。我听到保姆在外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轻手轻脚,不敢打扰我。
我想起了苹果的前两次离开。第一次是在我们相识后不久,她本能地逃避我,接受命运的安排,去了杨sir那里。当时我感到自己都快窒息了。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她,我学会了深呼吸,用深沉的腹式呼吸来对抗我对苹果的触不可及。我像傻瓜一样守在她和杨sir的小区门前,只盼望能够看她一眼。想到这些,我不禁笑了出来。你还真是用情至深的罗密欧啊。至于第二次,第二次确实是我退缩了。是的,我犹疑了,胆怯了,退缩了,我无法割舍和前妻,和儿子之间的联系,我放不下她们。而苹果,苹果用心酸去谅解了,她选择了主动放手。算上这一次,这次是苹果第三次离开我。她还会回来吗?或者说,经历了这么多,看到了我们之间清晰的裂痕,我还会去挽回吗?
苹果离开我后的第二天,我下班回家,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等我。
卡卡在沙发前玩乐高。那辆车已经被他拆成了碎片。他抬头看看他奶奶,又看看我。
“爸爸,奶奶来了。”
“你爸爸没有邀请我来,”老太太冷峻地看着我空荡荡的家,“不过我听说,她离开你了。”
“你消息还真灵通。”
“所以我是来带走卡卡的。你一个人,你也带不了。”老太太挺直了脊背。
我不是带不了,我是找不到这个家的意义何在。
老太太让保姆把卡卡的东西打了个包,她带着卡卡走了。我无力阻止她。
“爸爸,你留着我的积木不要动,等我回来玩哦。”卡卡对我说。
保姆送走老太太,回来从自己卧室拎了个包袱出来。我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
“我家里,老公一直说想做点小生意,叫我别做了,回去帮他忙。我心想,你们两都挺和气,而且小把戏还小,也需要人照顾,所以我也就没好意思跟您说。现在小把戏不需要我照顾了,那我想我也不能白拿工资……”
保姆局促地站着,仿佛准备说个没完没了。我取出皮夹,数了一千块钱出来,她推诿了一阵,收下了。
“谢谢你照顾卡卡,”我说,“等她们回来,我再找你。”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一种叫“熵”的理论,说自从万物出现以后,就会朝着越来越碎片化,越来越无法收拾的方向发展,也就是说,“熵”会越来越大,而且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
所以,情人也好,亲人也好,最终都会拆成越来越细的一片一片,就像现在我面前地板上遍地的乐高小零件,它们只有一次被拼成一辆小汽车的机会,只要你开始拆,哪怕只拆一片也好,最终它们也会被拆成为碎片,而且其中有一些一定会消失不见。一开始,你还会去找它们,你搬开沙发,挪开椅子,把它们从家俱的缝隙中抠出来,但慢慢地,你就懒得再找,随它们去了。剩下的那些乐高,今后也有可能会和其他新买的乐高拼在一起,拼成其他形状,但绝不会再被拼成原来的那辆汽车了。所谓破镜重圆,从来都是痴人说梦。
我关上门,爬上床,盖好被子。
我要好好睡一觉。
我睡啊睡啊,从星期四一直睡到星期六的早上,大约九点钟模样,我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我以为是抄煤气表的,我拉起被子蒙住脑袋,我决定不理睬他们,谁也别想阻止我沉没到睡眠中去的决心,我要睡成一条沉船,让珊瑚和海葵们爬满我的全身,让我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可是敲门声连续不止,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我挣扎了许久,最后只好起来开门。
苹果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我刚好路过,”她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纸盒子,“顺便把一些你的东西还给你,他们搬得急,把你的东西也一起带走了。”
“是吧,我都没发现。”
“好的。”
“好的。”
“那我走了,车还在下面等着。”
“是吗,那,再见。”
苹果转身下楼,我看她快消失在楼梯拐角了。
“苹果,等一下。”我说。
“什么?”她退回来,重新出现在我视野里。
“你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我是说,我们真的就这样……”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笑笑,转身,消失了。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次出现在拐角。
“好吧。”我捧起纸盒子,扔回家,锁上门,钻进被窝。我要重新开始下沉……
当天晚上,我在黑漆漆的海底醒来,四周寂静无声,连海葵和海星们爬动的沙沙声都没有,连小丑鱼吐泡泡的卟噜卟噜声都没有,我已葬身在真正空无一物的,寂灭的海底。
“我要给苹果设一个期限,”我对自己说,“我会给她一个月的时间,等再过一个月,3月20日,我过生日的时候,如果到那个时候苹果还没有回来,我就真的放手。”
我永远记住那句话,所谓真爱,就是爱不到。
爱不到的苹果啊,我仍旧爱你,一月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