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心机很深呐。”
这时苹果和我坐在运河边上一条荒凉小径中间的半扇矮墙上。她穿着七分裤,脱了鞋,双腿悬空,裸露的双脚在空气中悠闲地晃悠着。天气好的日子,我们常叫了外卖,在这里消磨掉中午的时间。矮墙上的纸盒里,分别装着干炒牛河、卤鸡脚和半条烤鱼。茶是我们自己带的,茉莉花茶,用一个大容量的保温杯装了开水,泡在兼作杯盖的便携式杯子里。
六月中午的阳光已经有点燠热了,幸好我们选的地方被大片乔木的树阴覆盖,即使在白花花的日光下,这里仍旧是凉风习习。我的视线跟着苹果的脚,她的脚踝纤细,足弓深陷,第二根脚趾较长,有一种不正确的脆弱之美。
“何以见得?”我喝了一口茶水。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苹果用脚趾抠着我的大腿,“你挖了个陷阱,等着我跳,而且你知道我一定会跳……”
我看着苹果的脚趾,每根脚趾的关节处都有意向性的弯曲,像水墨画一样,只是写意性质,但因为脚趾细长,所以看上去似乎是故意为之。斑驳的阳光在她脚背纵横交错的浅蓝色静脉上面肆意跳动。
“你跳了吗?”
“跳了。”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上当了。你知道吗,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最看不得乱七八糟了。比如说卫生间搁板上的化妆品,我必须把它们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旋紧盖子,标签朝外,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才行。现在你给了我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混乱,一个新房子,你知道理好它一天是不够的,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说一天了,一个月都理不完。别说你不知道。”
“我希望是一辈子。”
苹果用力踢了我一脚,我差点失去平衡。
“这你都敢说,你给得了吗?”
“有一些折旧,至少大半辈子吧。”
苹果看了我一会儿,那几乎是一种怜悯的眼光了。
“你知道吗鱼,我很可怜我自己,因为我发现,想要从你这里逃离是不可能的,你挖了陷阱,一步步地引诱我,而像我这种少女,一定是会自投罗网的。”
我从半面墙上跳下去,单膝跪地,抓住她的脚,一个脚趾接一个脚趾地亲吻起来。
其实我发现,我是有一点恋足癖的。不仅是脚,对于女性身体任何不正确的脆弱之处,我都会相当地沉醉。这种爱好,就像收藏家收藏错币一般,一旦发现偏离正常版本的钱币,收藏家就会欣喜若狂,因为,那是一种“为我独有”的美,那是一种为普罗大众所拼弃的价值。
“你知道女人的脚也会很敏感吗?”
“你敏感吗?”
“很痒。”她学术性地说。
“所以,你在杨sir那儿住了那么久,都是为了整理房间吗?”
“当然。”
我继续亲吻着她的脚趾。
“你现在整理完了吗?”
“我听你的。”
“你听我的。”
苹果咬住嘴唇,忍受着我的折磨。
“你不爽。”
“我当然不爽。”
“为什么?”
“凭什么我要忍受我的女人,每天晚上却在别的男人怀里!”
“你嫉妒吗?”
“是啊,我嫉妒,嫉妒得发疯。”
“你想要我怎么做?”
“搬出来,回到我身边。”
“你确定?”
“我确定。”
“你得命令我。”
“我命令你。”
“好的。”
“你说什么?”
“好的,我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下午2点,我们一前一后,两辆车排在那个贝雷帽把守的小区门口。苹果对其中一个贝雷帽说了什么,他朝后面看了看我的车,拿起对讲机下了几个指令,然后拉开车门,坐进了苹果车里。车闸升了起来。我跟在苹果的车后,缓缓地开进小区。我们绕过几处景观,下到地库,停好车,进了电梯。贝雷帽朝我略点一点头,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破绽。
杨sir的房子确实是豪宅,三室两厅两卫。我简单参观了一下。
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卧室,有两间,杨sir一间,苹果另一间。真病态,我想。这什么都说明不了,但至少给了我一些虚假的安慰。
苹果迅速地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在两个旅行箱里。她指挥贝雷帽,把粗重的行李先搬下楼去。
我提着一只软包,跟着苹果,看她把卧室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全部扫进去,心里有一种恶意的舒畅,复仇的快感。
“那么多东西?”我看苹果把东西压紧,拉上拉链。
“是啊,我要好好检查一遍,万一留下什么,以后不可能回来取了。”
最后,苹果把汽车钥匙扔在门口的柜子上。
“你是不是需要写封信,或者留个条子什么的?”
“说什么呢?”
“说一声你走了,好聚好散,感谢他曾照顾你什么的……”
“他没有照顾我。”苹果说得毅然决绝。我听得骇然,不敢去深究其中的含义。
到了楼下,贝雷帽已经尽责地把所有行李都塞进了我的车里,这里面还包括一辆山地自行车。
“杨太太,您出门旅行带的行李可真多。”贝雷帽客气地笑着,他的笑容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不信任。
“是啊,”苹果紧紧地挽住我,“我和我哥哥要出趟远门,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那,需要我和杨先生说什么吗?”贝雷帽忧心忡忡。
“告诉他冬天的衣服,他的两件大衣在干洗店里,让他有空自己去取吧。”
我感到有点抱歉,像是抢走了别人心爱的玩具。
苹果好不容易才挤进副驾驶,坐在一堆礼服中间,身上还抱着几个毛绒娃娃。
我关上车门,启动马达。贝雷帽向我们敬了个礼。也许是我多心,我觉得他满怀悲伤。我松开手闸,踩下油门,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埋伏的什么人跳出来阻止我们。车开到小区门口时,遇到了一点小挫折。苹果把门卡丢在了杨sir家里,而且我们开的也不是业主的车,所以另一个贝雷帽从岗哨中走出来,我按下车窗,他看见苹果,敬了个礼,然后手动打开了车闸。
车开出小区,我才松了一口气。但在此同时,我也为杨sir感到深深的悲伤。
兔死狐悲。对,就是这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