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着后妈行事风格的年轻女人,浑身散发着一种老女人的气质却明明像个少女。
“过去的我……”宁默笙听到这四个字后神色一阵恍惚,过了许久,却是轻笑了一声,神色渐渐变得颓废,名叫诺月依的女子闻言缓缓放下酒瓶,拿起靠在一旁的雪亮长剑,轻轻放在她白生生的大腿上,纤手抚摸着满是裂纹的剑背,眼角的余光一直停留在宁默笙的身上。
“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该何去何从,他们说我是个病人,我就当自己是个病人,他们说我该去吃药了,我就去吃药,他们说我可以离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怕,摘除了0919这个编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是谁,不知道除了隔壁那个总爱在护士面前装纯的老鬼还有谁能做我的朋友,不知道他妈的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刻意在隐瞒我的过去。”宁默笙豁然坐了起来,双目中仿佛燃起了熊熊怒火,但忽然愣住了,他缓缓低下头,随着身体的晃动,一颗颗黄澄澄的弹壳豆子般落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诺月依平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直到见宁默笙一脸懵逼的看过来,她忽然笑了一下,“看来,你这些年也并不是对自己的过去毫无头绪,多少知道了些东西。”
宁默笙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你知道什么?”
诺月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不再看他,又低下头抚摸着那把剑,“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你这个小屁孩的,只是那时的你被那些真正的老怪物们当作他们的私有兵器,我连接近你都做不到。”诺月依说到这里时,神色隐晦,并没有回应宁默笙的要求。
宁默笙冷笑一声道,“小屁孩?你也就刚好做我老婆的年龄叫我小屁孩,说起来你长的还挺不错,怎么样,考虑下,跟我处个对象呗。”宁默笙站起身来,向酒柜走去,看那背影又恢复了烂人的原形。
听到宁默笙的话,诺月依面容一阵扭曲,脸色发黑,心里像吃了死孩子一样倒腾。
“唯一喜欢我的女孩被人夺走了,说到底我还是个烂人呐,出了精神病院又怎样,几十发子弹都打不死我又怎样,如果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和她一起死也不错嘛,那样的死至少不屈辱。”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宁默笙已是几瓶酒下肚,完全是喝水的架势,可看他神色,分明毫无醉意,“我那时还能做什么,我只能一遍一遍冲上去然后被打趴啊,我就是一个烂人,还有要保护人的幻想,真搞笑。”
诺月依放下长剑,站起身来走到宁默笙身旁坐下,“说起来我们都一样呢,我看着自己要用生命守护的人被别人训练成兵器,那段时间我就在他身边可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如果我拒绝那些人,我就是在和所有人为敌,和他们所谓的大局为敌,可我怎么与世界为敌呢,我连站在他身前的机会都没有,我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拖着一把滴血的剑在火海里挣扎着。”说完这些,诺月依眼角的泪终于滑下,宁默笙看着他,胸口有些气闷,移开了目光。
“今天你经历的一切,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但你要知道,这只是一切的开始,你已经无法再逃避下去了,我也知道你一定很想找回自己的过去,”诺月依走到宁默笙身旁,看着他的眼睛道,“但能不能找回过去,只能靠你自己了,我们能帮助你,但这之前你必须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宁默笙神色变换,看着她问道。
“舍弃你这几年所有的羁绊。”诺月依开口。宁默笙愣住了。
“不可能舍弃。”许久,宁默笙声音嘶哑的开口,“我这几年混得再没个人形,起码有个很爱我的姐,我不会舍弃她的,我们,不抛弃彼此,不相互背叛,我是个烂人,但烂人也有烂人的底线。”
诺月依沉默不语,忽然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茶几旁,轻轻在上面拍了一下,刹那间所有灯光熄灭,所有声音停止,接着有光影成形。
黑暗中,那光影如流水般四散而开,宁默笙四顾,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古堡大厅之中,一张环形桌将他们包围,环形桌之后立着一尊又一尊古老的座椅,在那椅背的阴影里,都端坐着看不清面目的人,头顶是古老的吊灯,明灭不定的灯光下仿佛是吸血鬼伯爵的匿藏之所。
这时宁默笙忽然听到有女孩的低泣,在环形桌正中包围的地面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抱着一个躺在地上的男孩,而女孩身上的血,都是男孩身上的,在男孩的身体上,插满了一片又一片闪着血光的金属残片,残片上依稀可见有神秘的纹络交织,他心脏的地方,还插着半截剑柄,光滑的地板上血液淌出一副妖异的图卷。
插在他身体上的,都是一柄剑的碎片。
女孩想拔出那些残片,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可无法拔出半分,反而割得她的手满是伤痕。
它们仿佛有着生命一般向皮肉深处钻去,它们渴望嗜血,男孩痛苦得早已昏死过去,身体却仍在痉挛,有些残片在完全没入他身体的时候,伤口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愈合着,但这种愈合只能让他死的更惨。
“不要死,不要死。”女孩的抽噎着,有泪滑落,一滴又一滴,碎光一样悲伤。她的手和衣裙被那些锋利的残片割得满是伤痕,她全然不在乎。
“你们救救他啊,你们谁能救救他,至少帮我拔掉这些碎片,帮帮我,你们帮帮我。”女孩抬起头恳求着,泪眼朦胧,泪水混合着脸蛋上的血在尖俏的下巴凝聚,毫不停留的一滴滴落下。
没有人帮他,阴影里的人都如石像般端坐,黑暗中只有冷漠的目光如铁。
她平日里是那些人眼里的皇,可这一刻她低下高傲的头颅,向着那些仆人请求,因为她抱着的那个快死的男孩,是她的光啊,所有人都放弃了她,只有他一个人背着一把血红的长剑杀到那个世界深处找到她,他那时连剑都断了,插在自己的身体里,可他还是一遍又一遍挡在她的身前,他那时还笑着说他快死了,可惜不能陪她到最后,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陪她到最后。
渐渐地,她沉默了,泪不再滑落,她闭上眼睛,神色开始变得威仪,神色肃穆,那些椅背阴影里的目光在那一刹都突然变得深邃隐晦。
“他跨过火湖踏出地狱,他征战四野剑破千军,凡所过的,必出了光,他倒下的时候,无不知他名的,那时他若忘了,所有人会为他记得,他还会再活!”女孩低吟着一种古奥而庄严的音律,明明不是宁默笙所认知的语言可他就是听懂了,仿佛那就是对他说的一般真切,那是孤独的声音,更是哀切的声音。
没有任何预兆的,女孩和男孩消失,这里恢复了一片死寂空无。
宁默笙忽然感觉脸颊凉凉的,手一摸才发现都是泪,他竟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哭过?也不知道是多久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人,可他居然会看哭,明明还没有某些电影里的剧情悲情,可他就是哭了。
“为什么,看不清他们的脸?”宁默笙声音有些低,他低着头道。
“我看过一个故事,在一个很美的森林里有一棵枫树,那上面的叶子每到秋天都会变得鲜红,像火焰一样,有时风吹过了,很多叶子就会像蝴蝶一样飘落,”诺月依轻声讲述着,目光不时看向宁默笙,宁默笙低着头,也不知是否在听,这里很静,那些圆桌和阴影里的人都还未消失,只如石像般死寂。
“有一天来了一只松鼠,它经过的时候似乎听到有谁在说话,它仔细听才发现那是一片叶子,叶子高兴的说它叫一片叶子,它们在一起说话,很开心,直到起风了,满树的叶子飘落下,松鼠找不到一片叶子,因为所有的叶子都是一样的,它忍不住在那里哭泣,一片叶子对松鼠喊,明年在枝头叫我的名字,松鼠说可叶子那么多,哪一个才是你,叶子说一片叶子就是我。”
诺月依说完,目光有些迷离,流露出一丝悲伤,“这本来就是个很悲伤的故事不是吗?”
“可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宁默笙看着她的眼睛道。
“你就是那片叶子啊。”诺月依偏过头来和他对视,那是极其认真的眼神,至少那种认真是宁默笙这种没心没肺的烂人不曾有的,“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东西是普通人一生也无法触碰到的领域,在那个领域里人类和魔族对峙了上千年,那个骑着断翼天马的男人,是冥界的王,无尽的岁月里他们征战这片星辰大海,将所有战败的文明都纳入了冥土,如今轮到我们了,千年来无数勇士在那片战场洒下热血,敌人在越来越强大,而我们当中能扛起战旗的人越来越少,曾经的你是其中之一。”
宁默笙沉默下来,诺月依仿佛神话故事一般的叙述中他听得出那话语中透出彻骨的凛寒,不管她是不是个疯子,他知道那个魔神一样骑着断翼天马的男人他必须杀死,找回温雪,虽然这一切,仿佛一个巨大的圈套,就像是有谁在牵引着他的每一步动作,可他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我要回家了,我姐还在等我,你讲的故事挺不错的。”宁默笙转过身离开,没有任何预兆,这里再度陷入死寂,诺月依缓缓坐回沙发上,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酒杯小饮起来,目光落在脚下奢华的地毯上,神色莫名。
“废了……”也不知过了许久,黑暗中响起谁一声幽幽的叹息,竟是那埋藏在座椅阴影中的人。
“就像他自己说的,的确是个烂人,没有了战斗的心,废了。”又一个座椅上有人冷漠道。
“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过去的能力,但他连这一丝能力都控制不了,现在的级别,最多三级。”同时又有声音响起,接着黑暗里的人影似乎都在摇头。
“我去的时候,又一个侍从被接引了下来,但他似乎对杀不杀我们并不感兴趣,不过还是牺牲了一队九黎。”诺月依声音平静的道。
“冥王,就要召齐所有侍从了,他又要拉开战争,如今他还没有修复和死神决战被摧毁的身体,但我们也没有了死神。”有人轻叹道,神色阴翳。
“诺,你伤的不轻尽快去处理,”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诺月依闻言愣了愣,但还是遵从的转身离去。
“以撒家主,这……”有人开口,声音有不解之意。
“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断用自己昏花的眼睛去低估帝氏,尤其是那个人,”黑暗中被称为以撒家主的人双目如蓝火一般阴冷,他声音低沉的道,“诺毕竟和那个人关系特殊,有些事她比我们看得清楚,但对我们隐瞒了,”说到这里,以撒家主的双目越发深邃,“比如说,那个所谓的烂人,真的很狡猾啊,呵呵。”
“您是说,那个人在装?”有人幽幽的问道。
“呵呵”以撒家主不置可否的笑笑,“装不装我不清楚,不过这也并不与我们的计划冲突,只是有些事,怕是要提前了,第五个侍从,荼毒,那是能将人间化成炼狱的亚神,而我们手里能够和那些神抗衡的王牌却没有多少,那个人,不管他是不是个烂人,都一定会是我们的王牌,我们需要他。”
“倒是姬裂羽这个人,他的黑色与我们亦敌亦友,是个变数,就是不知身为他弟弟的姬氏家主是否猜得透他的心思。”以撒家主淡淡道。
“他这个人一直闲云悠鹤惯了,我哪里猜得透他。”
在场有九张座椅,八个人,这本就是一场会议,一直持续了很久,光影消逝,一切恢复,诺月依从角落里走出来,沉默不语。
“都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啊,倒像是在警告我,”在诺月依身旁,一个人嘴角带着微笑道,他面容略显老态,却依旧英俊刚毅,“不过对那个孩子的猜测倒是一点没错,看来我还是不得不和那群老东西对着来啊,真是让人苦恼。”
“你不也是个老头子了吗?”诺月依撇撇嘴道。
“那可不一样,你见过那群老头子像我这么会撩妹了吗?”他笑笑,点了一根烟,神色在烟雾里变得扑朔迷离。
宁默笙拖着疲倦的身体走了回去,回到家门前时已是凌晨两点,家在小区单元楼七楼,门没有关,里面透出微黄的光,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子安静的伏在客厅的桌面上睡着了,发丝披散在肩上,微黄的灯光下她的影子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