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笑含醒来后来到庭院当中,赫然见周老、薛大夫和医馆内的二十余病人均围在院中,中央积有一尺之高的薪木,一人安静躺在上面,正是孙元。笑含心中一惊,走到周老身旁,问到:“他已经……”
周老点了点头,道:“大家担心他的尸身久放可能会引起病变,因此决定积薪焚尸,再收敛骨灰入坛,日后再行安葬。”笑含道:“为何不敛尸入棺?问过他的家人了吗?”周老叹了一声,道:“我们也想将他收敛入棺,但府衙传讯说不能运棺入医馆,否则百姓看到,必会猜测此疾会致人死,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为免节外生枝,要大家腾出一间屋子来做停尸之用,尸体就那样放着。”
笑含诧异,不解道:“府衙如此考虑着实不周,就不担心尸体会引起病变吗?”
周老回到:“这里已然封禁,大部分人又都是病患,既使病变也不会传出去,因此府衙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大家见府衙指靠不住,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便决定积薪焚尸。只是可怜了孙元的家眷还蒙在鼓里,等着他病好以后回去团聚。”说到这里,周老望着孙元的尸体又叹了一声。
天心医馆内一时寂静无声,一片死亡阴影迷漫满庭,令人窒息。孙元死时尚在睡梦之中,没有经历更多的苦痛,却将恐惧留给了活着的人。
“大家都来拜一拜吧。”薛大夫说到,众人闻言依次朝孙元拜了一拜。尔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薛大夫将火把丢在薪木上,大火滚滚而起,熊熊燃烧,给这暮春的早晨带来一丝暖意,然而暖不了的却是惧死之心……
医馆外的衙役忽闻动静,推门而入,乍见火葬场景,恐觉事态生变,纷纷上前制止。众病患悲从中来,无不激愤以作,笑含亦是愤慨难平,来到众人面前,铿锵一声将定武剑插入地面,双袖裹风横扫,顿时风起滔滔,排山倒海般压向冲来的衙役,吹得他们倒退连连,身影摇晃不成阵势,众病患一时振奋,纷纷叫好,对笑含赞叹不已。而众衙役畏惧笑含的手段不敢上前,只得退出医馆,派人前去告知府衙。
一柱香的时间悄然而过,薪火已熄,尸身化灰。有人从屋内拿出一个坛子,将孙元的骨灰连同薪灰一起收了。钱义软软的靠在檐下,望着孙元尸身焚化的过程一言不发,身躯早已被疫病折磨地毫无力气,一双眼睛光芒涣散,浑浑待死。而众人均知身上的疫病难治,恐如孙元一般再无生机,心中恐惧,无不偷偷瞥向钱义。但见他神情之间并无慌乱惧意,众人便也能静下心来。
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他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守卫衙役走了进来,请周老、薛大夫、笑含和那个患疾的衙役赵冲叙话,转述了府衙的意思,道府衙已应允众人运来棺木的要求,不过要等到夜间方可,至于火焚之事,全赖府衙处置不当,还请众人不要激怒,安心疗养,有何问题尽管提出,一切都是好商量的。
四人见府衙已经妥协,心知此事也怪不得府衙,便也退了一步,就此作罢。至于为何天心医馆会升起浓浓烟火,外间如何猜测,却全凭府衙去向百姓解释了。
然而此事对笑含震动极大。若非他出手,这些衙役守卫必会与病人之间冲突起来,届时流血伤亡之憾事难免发生,徒然悲上加悲。他思付良久,来到钱义房中,悄悄喂他一粒丹丸,暂保他性命五日无虞,以稳众人之心。
这一日,陆陆续续竟有二十余人被带来医馆,顿时变得拥挤不堪,屋内已是住不下,许多人被安排在院中休息,其中一名十岁孩童备受关注,乃患疾衙役赵冲的小舅哥,名叫光明,同样难逃噩运,患此疫疾。
那一个稚嫩小童,虽有赵冲的悉心守护,众人的刻意照顾,却自此失了玩伴和自由,在这浑浑之所幽闭度日,玩耍一庭之中,遇人一檐之下,听闻一疾之苦,虽有赵冲倚靠,终究难逃人间疾苦,天道无情,时日无多了。
笑含莫名为之心痛,却对这人间顽疾毫无办法,既使翻遍了医书,也仅见预防之方而无根治之法,凡有患疾者,皆活不过十日。而周老和薛大夫断定此疾比医书所载更甚,患病之人所活时间只怕比十日更短。
短短十日,笑含连赶回昆仑都来不及。他不禁叹了一声,难道就真的坐视这一群百姓病发身死而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吗?他只觉自己枯坐厅堂而浑浑无用,一时心乱,刹那失了神守,再难持心定境。
是日夜深,一贯内突然一阵骚动,有人急急将笑含及周老、薛大夫唤醒,请他们救人。原来有人半夜急喘,然心瘁力乏,一口气提不上来,憋在胸口已然快要窒息了。众人不敢乱动,只得请三位救人。
笑含见状,不容迟疑,单掌在他胸前虚覆,混元真力透胸而入,缓缓游走,带动那一口气缓缓上移,径直突破了那一口痰的拥堵。笑含手掌划过他的额头后收掌敛功,而那人也因一气纳出,鼻息有续,似脱离了险境。
众人松了口气,笑含抬头,看见赵冲身旁一个瘦小身影伫立身侧,双手紧紧抱着赵冲衣袍,倦意沉重的神情却掩饰不住害怕,此刻正向己处望来。笑含为之一怔,不禁怜惜,随即道:“他已经没事了,诸位请放心吧,这里就交给我和周老、薛大夫三人,诸位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闻言打着哈欠散去,只有个别好奇心胜的留了下来。三人对那病人的身体检查一遍后久久未语,面色沉重,留下的人见状不禁问道:“三位大夫,他的病怎么样?”
“他虽气平,但心瘁力乏,生机已近枯竭,大限恐至矣。”
“什么?”余人闻言惊呼一声。
“周老所言不假,我等亦回天乏术。”薛大夫回到。
几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想不到方才脱离险境,此刻竟已宣判了死期。众人内心跌宕,屋内气氛亦压抑起来,一时阙静。
笑含悄悄取出一粒丸药给那人服下,回头见众人疑惑地望向自己,解释道:“我这粒丸药或许能续他一线生机多撑几日,只是以他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众人诧异,想不到他有这等神奇的续命丸药,一时对那丸药更对他的身份来历好奇起来,而周老和薛大夫却对他之言不置可否。笑含将余下的人都遣走,只留下了周老和薛大夫,意与他们商议救人之法。
周老再次为那人号脉,果见他的心脉之中生出一股生机,直叹道:“神奇!果真神奇啊。”
笑含道:“这丸药不会损耗他的心力,故他的心腑可得到充足的修养,但他身患疫疾良久,脏腑已受到极大伤害,纵然我们使他的心腑复原,恐也于事无补。我欲以灵枢勃其脏腑,再辅以药石,或许能延续他的性命,至于疫疾能否同祛,一切但凭药石之功效。只是此法行医凶险,我实无法下定决心一试,周老、薛大哥,你们看我是否一试?”
周老与薛大夫互望一眼,略有沉吟后道:“他病情严重,随时可能撒手尘寰,我意小兄弟可着力一试。薛老弟,你以为如何呢?”
薛大夫轻咳一声,道:“我亦无异议,只是他昏迷不醒,却不能询问他的意愿。如若他本人不愿,我们岂非枉做好人?”
“这个简单,”笑含说着,剑指在男子额头一点,一道离光自指间乍现,无声没入他的额头之中,片刻之后那男子倏然醒来。笑含将灵枢之法告诉他,询问他的意向。男子当先向周老和薛大夫问清了状况,得知自己果真时日无多,便把心一横,道:“既然左右不过一个死字,我也豁了出去,就请笑大夫为我医治吧!”
笑含点了点头,道:“那就请你再睡儿吧,兴许一觉醒来,你的疫疾就好了。”语罢,双手捏起法诀,在他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上轻按,混元真力化作点点离光入体,男子的额头顿时摆向一侧,五识已封。
周老、薛大夫见他出手神奇,异于凡人,心中果然升起了一线希望,或许这少年道人果真能把人治好,那么天心医馆内的一众患疾之人就都有生机了,甚至东明镇的疫情也将变得不再可怕。
三人顿时忙碌起来,薛大夫从天心医馆内取出一套金针供笑含施用。笑含依据病症熬了几服汤药,将其凝液成丹,以备后用。而周老则以金针刺穴,激发男子的经络之气,待一切准备就绪,诸人停罢,两双眼睛望向笑含,只待他出手救人。
屋内顿时安静起来,就连窗外呼呼风声竟也因这紧张气氛而变得微不可闻。
笑含从未有过如此紧张,一条性命就托付在自己手中。他深觉肩上压力沉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上金针,混元真力徐徐而出,三十六支金针齐齐飞出,悬于他的掌下。他一挥手臂,金光倏忽一闪,全部刺入男子周身大穴,竟与当初在昆仑山上、天愿老人救治玉阳道人时的手段混无二致!
他将几种丹丸送入男子的五脏六腑之中,再以道家真力将其封住,每日三时解封医治一次,其后再行封印,以保七日之用。尔后再以金针震动病脏,以唤醒脏腑脉动之能,勃其生机。如是十次,他体内的灵力竟有不济之相,神识稍一疏忽,只在一瞬之间,金针竟已然刺入脏腑。他心中一惊,登时吓了一跳。
此金针非是灵物,且未经他祭炼,御使起来着实比御使定武剑耗费真元。然此刻他所耗更剧者乃是心力,片刻功夫下来,他已是头脑沉沉、心念浑浑了。
周老和薛大夫见他疲乏已极,劝他休息一下。笑含却是心系男子安危,不肯停罢,只觉得再有片刻便好。
于是他再次驱动真元,金针挑动一番番,赋灵不断,身上渐渐涌出一股无名之力,竟将周老和薛大夫向外推了出去。笑含与那男子同时浮空而起,混白之光从他身上亮起,光晕浮耀四周,照亮了屋内光景,几如昼之现白,霎时惊呆了周老和薛大夫,愣愣的望着空中二人身影说不出话来。
浮光游离似幻,闪耀数次,忽的骤然一亮,满室皆白,竟将周老和薛大夫的身影吞没,他二人目不能视,转头躲避之间惊觉场中有变,浮光掠影,光芒急速暗淡下来。
飞指御灵的笑含体内灵力虚耗一空,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便向地下跌落,而男子亦落回到榻上。
周老和薛大夫恍如从梦中惊醒,急忙扶起笑含,却见他额头冷汗涔涔,唇上挂血,人竟已虚耗致伤!薛大夫拍了拍他的脸庞,叫到:“笑兄弟?你怎么样,笑兄弟?”
笑含勉强睁开眼睛,任谁也不理,目中所视皆空,如中心魔,一颗头左右摇摆,面露痛苦挣扎神色,口中犹语:“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话未完,人即晕了过去。
周老和薛大夫着实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向病人查看。探其鼻息,鼻息尽无,号其脉搏,脉象死寂,其人竟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