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连城拿着笑含得自洛神阁的卷轴翻看,只见《无弦祷祝》篇通篇画着奇行文字,自己竟一窍不通,只有卷首入目者,寥寥数笔镌画着一尊无弦之琴,倒有几分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他微微皱眉,道:“这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见过这一尊琴,好像与衣华真人的无弦琴有几分相似。我看你可以拿它去峨眉山找衣华真人参详一番,她说不得会知道。”
笑含听他这般说,心中反倒有几分失望,即便是不可多得之卷册,却无人识其用法,留之亦无用。他道:“现在时间尚早,不若我们现在就去峨眉山,如何?”
诸葛连城闻言哈哈一笑,道:“峨眉山离这里有千里之遥,你我御剑而行,至少也得数日的功夫才能到达。我看我们还是回紫薇宫,向涉极师叔禀明一声,准我们下山后再去不迟。”
笑含闻言忍住迫不及待的心情,点头道:“好,就依你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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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助张正初取得锟铻剑时,因为过分催动紫荆神剑而超越了自身经脉所能承受的程度,致使经脉受损,便在取剑之后留在不归阁养伤。沈踏雪为照顾随风,便禀明衣华真人,请她允许自己留下来,竟获应允。而莫言与夕宗之事,衣华真人也是清楚,便让她们一起留了下来。虽是如此,但夕宗自见了莫言一面后又去闭关,而随风也需静养疗伤,较少陪伴沈踏雪,因此每日就只有这两师姐妹相处。偶尔小道童李进涛来给莫言问安,却见到沈踏雪的绝美容颜,心中害羞竟尔也不敢多呆,问过安后便借口走了。两人还以为他勤于修炼而对他赞不绝口。
这几日二人呆在昆仑山,没有衣华真人督导也不必忙于修炼,没有众师姐妹的吵闹,两人清净了许多,心中竟颇为满足。尤其沈踏雪见莫言每日都要亲自为夕宗收拾起居、擦拭门厅,忙碌中自有一番欢喜,心中尤为羡慕,常常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莫言见她痴痴的模样,微笑道:“风师弟呢?”
沈踏雪回过神来,道:“他去见师姐夫了。他说他师兄弟二人难得一见,有许多事情想要请教。”说完,她将靠椅反转,软软地趴在上面,望着莫言忙碌的身影问道:“师姐,你何不让师姐夫向师父提亲呢?你们早日完婚,就早一日朝夕相处,不必这样相隔千山万水、每年只能见上几面了。”
莫言摇头笑道:“你忘了师父当年收我为徒时,一定要我修行满三十年才能离开峨眉山出嫁的吗?”
沈踏雪道:“我当然记得,只不过师姐夫去提亲,师父还能碍着当初的要求不应允他吗?师父向来都会成人之美的呀。”
莫言笑了笑,道:“成人之美?你对师父这么了解,怎么不让风师弟去向师父提亲呢?”
沈踏雪甜甜一笑,道:“他如果也像师姐夫一样成为一阁之主,我自然是愿意让他向师父提亲呢。不过你跟师姐夫的事就连昆仑和我峨眉两派的掌教都清楚,难道师父当真会狠心让你们再分开数年的时间?”
莫言摇头笑道:“左右也不过数年时间,我们都不急的。当年他救我并求师父收我为徒时,师父让我立誓,必须修行期满三十年方才能离开峨眉,否则不收。我大难余生,能有这样一个栖身之地,自然不敢再有其他奢望,三十年就三十年。即使现在我嫁过来,他也不会花更多的时间陪我,所以这样也挺好的。”
沈踏雪闻言顿时好奇起来,又问道:“当初为何师姐夫不把你留在宿栖峰呢?昆仑山宿栖峰应该会适合你们啊?”
莫言摇了摇头,道:“当年我与他只是初识,他救我我自然铭感于心,而他却是少年义气、雄心万丈,只想着仗剑天涯、一世逍遥,又怎么会把我放在心上……”
沈踏雪微微一笑,接过她的话道:“世间难得少年意气,怎能误了儿女情长。谁料五年后涉极真人首徒北辰师兄对衣华真人弟子莫言一见倾心,几番追求无果,却触怒了宿栖峰少阁主。这才有了‘舍身崖下生死战,英雄仗剑为红颜’的美谈,最后闹得一人失踪,另一人负伤而最终赢得美人心……可见师姐夫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说到此处,莫言摇着头淡然轻笑。沈踏雪的话早在峨眉山时便被一众师姐妹传了无数遍,此刻又被她当做笑谈说了出来,她不禁莞尔。
“这要跟衣华真人的得意弟子沈踏雪相比可就差得远了。天下仙门弟子,谁不以沈踏雪惊艳绝伦,引得无数青年才俊为之痴狂。最有名者却无不出张正初和明觉二人之右,但也不敌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随风。若是世人得知,只怕都要为二人扼腕叹息……”
沈踏雪冷艳之名,便在同门师姐妹中也遭人嫉妒,交好者只有莫言等数人而已。如今自己拿话调笑与她,反被她取笑了。沈踏雪脸上顿时冰霜俱解、一片绯红。她从靠椅上跳起来,伸手拍了拍莫言的手背,似讨饶般娇嗔一声道:“师姐!”
莫言轻笑,不在取笑与她。
随风在不归阁休养了数日经脉便已无大碍,便辞别了夕宗,随沈踏雪、莫言一道去了峨眉山。随风本不想去,但沈踏雪说是衣华真人要见他,因此才去。
衣华真人清修之地其实并不在峨眉山,而是伏沱江畔的一座山峰上,只因傍着峨眉山,素有“小峨眉”之称。自衣华真人祖师自此处隐修以来,已有三百余年。
随风与莫言、沈踏雪来到小峨眉时,得知衣华真人正在会客,来人是昆仑仙宗的诸葛连城与一名陌生青年。三人听到是诸葛连城,均觉奇怪,便一起来到衣华真人的雅阁。
相协一首灵动之曲隐隐传来,曲中妙境,忧思壮怀,天地相合乃至久远,竟引得随风与沈踏雪戚戚心动,不自觉的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不多片刻,琴声悠然转小,仿佛奏者脚步迤逦而去,渐行渐远。阁子内传来一个声音:“笑含小友,这便是‘无弦祷祝’卷上的第一首曲子——祁上邪。”语罢,琴声又起,此番妙处,竟与前一首大不相同。
只觉声起九霄,忽云明灭,万物协而不变。游太虚、幻须弥,江山社稷莫不其中,日月乾坤若表其里。仙人列缺,美人怀柔,俄而一声惊雷,拨开了云荡荡,气澜澜,万千气象化变一瞬之机,时光倏尔一过,悄然曲终。
“这便是《无弦祷祝》上的第二首曲子——梦神机。”
禅房内寂静片刻,却响起一个男子声音。
“前辈琴技高潮,晚辈佩服,今生得闻此曲,实乃幸甚。晚辈有一请求,望前辈千万应允。”
“笑含小友使我得窥无弦之秘,实乃大德。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晚辈不通音律,虽坐拥宝物确实为辱没了宝物,惭愧万分。如今机缘巧合,使琴与谱重聚,晚辈得聆圣音,心中感佩,故请前辈收下此卷,勿使分离,则晚辈无憾矣。”
禅房内久久无声,忽响起几缕琴音,琴声大动,正可表奏者心中波澜起伏,大受震动之意。片刻后琴声大定,那人说到:“小友大德,贫道钦佩。家师曾以无弦有琴无谱而为憾事,至死而念念不忘。如今琴谱重逢,吾生则可告慰先师之灵,或可安息。就请小友与李师侄在此盘桓一段时日,贫道悉心钻研曲谱,就将曲谱上的曲子一一为二位弹奏,以谢大恩。”
笑含闻言,心中仿佛松了一口气,能听到此等妙曲,自然几分开怀。他刚想答应,却听诸葛连城轻咳一声,道:“前辈盛意拳拳,我们本不该推辞,只是前辈清修静地,实在不便叨扰。我们就先回去,容前辈细细钻研,待他日前辈将无弦琴融会贯通,或可着门下师姐前往昆仑另行通知,我们再来听师叔弹奏不迟。”说完,他向笑含眨了眨眼。笑含顿时领悟他的意思,连连叫道:“正是如此。前辈盛意,只能留待以后了。”
“既如此,”衣华真人说着,从桌案上拿起三卷书帛递给笑含,道:“这几日,我已将《无弦祷祝》抄录一遍,其中音律业已规整注解,原本要自己留下参悟,小友即将原经卷赠送,这誊抄本我便厚颜留与小友了。另这两本乃家师与贫道所著的《无弦经略》《无弦纪要》,皆是我们对无弦琴的体悟,如今一并送给小友以做回礼,望小友千万收下。”
“这……”笑含沉吟片刻,却道:“前辈,晚辈赠送琴谱,实不忍埋没了宝物,并非贪图前辈回报,这些东西晚辈万万不敢收的,请前辈勿介怀。”
“贫道相赠礼物,易感于小友一片赤诚。他日小友有事相请,贫道定当全力相助,绝无推辞。”
笑含越听心中越觉汗颜,只道自己一时兴起之举,却博得这么大一份人情。他接过那三个书卷,道:“前辈千万不要客气,我收下便是了。”
衣华真人点了点头,道:“不知小友与李师侄何时回昆仑?”
诸葛连城道:“此间无事,便不再打扰师叔,正可回去了。”
“如此贫道不做强留了,请!”说完,她起身将二人送至房外,却见院门外站着一众人,正齐刷刷的向这里望来,却在见到衣华真人的身影时,忽的纷纷作鸟散状,片刻间只剩下随风、沈踏雪和莫言三人。
衣华真人对莫言吩咐道:“莫言,你替我送一送笑含小友和李师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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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连城与笑含离开小峨眉后,向昆仑御剑而去。
诸葛连城心里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当日走出衣华真人的禅房时,见到沈踏雪与随风一起的身影,心中忽地腾起一股无名之火,现在想来,却是缘于张正初之故。他对随风和沈踏雪之事毫不知情,纵有千万个不悦,却也说不得什么。他只是担心万一张正初知道此事后能否忍受得了这般打击。当初就曾有一个北辰,现在又……念及此,他更是担忧不已。
然而笑含心中却也千丝万缕。他见到随风与沈踏雪后,想起在云梦水泽中朝夕相处的晴柔,竟也生出一个念头:何不趁此机会就去云梦水泽找那鲛人问一问,知道了晴柔的住处就去寻她。想到这些他顿时激动莫名,几次三番想要对诸葛连城讲,却见他眉头紧皱,似在思索什么要紧之事,便也不好打扰,只有暗自焦急。
诸葛连城发觉他的异样时,竟也是半日之后的事了。他细加询问下才知道他的想法,暗自称奇,笑道:“想不到笑师叔入门短暂,竟也有了红颜知己。若是方便,我还真想随小师叔一起去看看这位女子。”
笑含顿时大窘,回道:“哪里是什么红颜知己,只是来昆仑之前她带我修行,算是我的接引吧,而且我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这可奇了。你要找人家,却连人家住哪里也不知道,”说完,他满脸狐疑的盯着笑含道:“师叔莫非是想避嫌与我才这样说的?”
笑含顿时红了脸,道:“不是不是。我只知道她有一个朋友住在云梦水泽中,八年前曾见过一次,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我想去看一看。”
诸葛连城笑了笑,却似想起什么似的道:“笑师叔可曾与涉极师叔说过要外出游历?若是没有,我便代你禀明,毕竟昆仑门规不许我们私自下山的。”
笑含欣然笑道:“我还真没顾及此事,那就有劳你了。”说完,二人拱手作别,各怀心事随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