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隔了一个星期,我的感冒才好利索了。
又是星期一。
黑色的星期一。
一眼望过去,隔着漫长的五天才到周末,又要开始手忙脚乱的工作了。
工作中,人是充实而快乐的。很多人这么说,我很敬佩他们的敬业精神,长年如一日,仍然斗志昂扬。
我不行,我是那种长期干一件事情,就会心浮气躁的人,但我没有选择,我还不致于自我膨胀到,厌倦了一项工作,就挥一挥手,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地步。
我也只会协助张谭给人做手术,丢了这个位置,我恐怕就得变成嘉铭的拖油瓶。
星期一的病人出奇的多。
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不同的病因来到这里,等着我们这些“天使”的帮助。
一天做了五个手术,做第三个手术时,我看见张谭使劲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甩了甩头。
我没想别的,只是想,他是挺累的,从精神到体力,他一直处在紧张状态,要是我,早就趴下了。所以我什么也没问。
终于,有空坐下来歇歇,却又是傍晚时分了。
快下班了吧,冬天的天总是黑的特别早。
我去走廊尽头的水龙头洗手,办公室里的坏了。
碰到妇产科的护士高源。那天,张谭给那个产妇做手术时,她也在。
“知道吗?章冰?”她说:“那个孩子第二天就死了。”
时间就凝固了。我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看到高源笑盈盈地侧着脸看着我。
在说起别人死亡的时候,大多医生已经不把它当回事儿了,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掉,也都有人新生,这是个通往天堂和地狱的中介点,我说过的,但现在我的心却一直打颤。
“怎么回事?”我问。
“应该属于医疗事故的吧——”高源摇着头,目光深不可测,她挑着眉毛,意味深长地说:“但我们给的理由是——先天发育不良。”
“什么意思?”我直视她的眼睛。
“没什么。只是那个产妇死得有点怨罢了。命该如此吧。”她话里有话地说:“要是那天高主任在,也许就不同了。”
墙白的更加眩目。那个梦境,就清晰地在上面上映,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生动。
“有些话不能胡说的,高护士。”我把“高护士”强调了一点,意思是说,做为护士,水平有限,不要妄下结论。
她低下头来,笑笑,无所谓的样子,然后,一扬头,哼着歌走了。
想起那天张谭的颓丧,想想那天我在走廊尽头看到的骷髅……头重脚轻。
“命该如此吧。”高源的这句话响起来,在半空中回旋出无数内涵。
回到办公室,看到隔壁张谭的办公室,门半掩的,张谭双手按着桌子看外面的天空,那个宽阔的充满生杀威力的背影,留在我的视线里。
接着,我看到他伏在桌子上,样子疲惫至极。
我一定不会把我刚才的所闻所见说给他听的,他不应该受到良心上的自我谴责,他尽力了的。
再说,人已经死了,死者长已矣,再去计较什么,也都毫无意义的。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往前走,刚进办公室,小荷说:“章冰!一百元钱!”
“做什么?”我问。
“爱心捐款!”她说。
“又爱的哪门子心啊?”我烦。
“谭主任发起的,一个产妇和她的孩子前几天在咱们医院里没保住,那家人生活很困难,讨个媳妇不容易吧,说不定咱章大小姐的这一百元钱感天动地,让那个倒霉的丈夫,重新振作也说不定——掏钱!”
我把一百元钱默默地交给小荷,那张钱红得很异样。
张谭,他还是什么事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