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黑了。
失眠。
嘉铭在我怀里睡得很香甜,轻轻地打着鼾。男人汗液的味道萦绕在我的周围,那是我所熟悉的家的味道。
**,月明如昼,那一轮圆月,就像天空的一只独眼,神情冷漠而怪异的注视这死气沉沉的人间,那林立的方格的泥土建筑里,横躺着白天里折磨得筋疲力尽的人们,以一种死亡的假象在各自的居室里安静下来,做着内容迥异的梦。
空中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黑影一掠间,刺耳地长鸣。那些散乱的稀疏的星星,就在这鸣叫里眨巴着诡异的眼睛,一瞬不瞬地俯瞰下来,黯淡地陪同着那只独眼,妄图把这人间的静夜看得纤毫毕现。但人间,凡人,尘世,是看不清的。
看不清的。
睡梦中,嘉铭的腿搭在我的腰际,胳膊也伸过来,将我整个的抱紧在怀里,心满意足地呢喃着。
在天光下,我凝视他,这是我的丈夫,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浓黑的剑形的眉,挻直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唇,每一处,都是我熟悉的、属于我的。上天对我是厚爱的,我却不知感恩,所以我的背叛,已经受到了惩罚了,但我,却仍然满怀嫉妒的想到了另一个屋子里,那对新婚的人儿,此时,也是如此相依相偎于甜梦中的吧?吕静,你可曾,有失眠的夜?可曾看到外面的月空里,星星诡密的捉摸不定的眼神?
哪一颗,是你的注视着我的眼睛?
同床异梦。
渐渐蒙胧的意识里,这个词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我被它惊怔着,却没有办法睁开眼睛,感觉那轮满月,每一缕清光,都是嘲讽的利剑,直穿过来。我的身体,就在这一道道良知的利剑下,千疮百孔,鲜血奔涌,那血,是红色的吧?还是黑色的?回旋出巨大的漩涡,直把我整个的淹没进去,然后,一个骷髅,白森森的,在那红的、黑的洪流里,扩展出来,龇牙咧嘴地站在我的眼前,突然间,对我笑起来……
它与我面对着面,悄无声息地笑,嘴里发散着陈腐的气息。我可以听见它的骨骼轻微地响,它说:“章冰,迟早,你就是我这个样子的,所有的人都是我这个样子的,哈哈哈……我很丑是吧,其实你们本来就是这样丑恶的……在你们活着的每一天,我们在生命深处呼唤你们,万变不离其宗,丑恶的灵魂啊,肮脏的血肉啊,尽早的腐朽了吧!哈哈哈……”
……
蓦然惊醒,我瑟缩在嘉铭的怀里,那里,很温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处藏匿的所在……
我的不安分让嘉铭在梦里转醒,他的手试探着摸上来,俯身把我压在下面。
我闭上眼睛,却分明的看到窗外的那只突兀的独眼里,一个随命运的潮汐无依无着地飘浮着的女人,头发散乱,像开在静夜深处的寂寞的花朵,抖动着,颤栗着,在生命的本能和欲望里沉沦、沉沦,挣扎、挣扎……终归平寂。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生机全无一般的,了无颜色,好象等着化做了沙尘,然后被这尘世的风儿一吹,尽数消散了……那时,世界真的清净了、平和了,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有无了……
明天、后天……该来的,都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