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鱼,漂亮的一条人鱼,活在人的海洋里,因为美貌出类拨萃,偶尔因为意外受伤,出现在我的面前。
上帝安排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见面,总是别具匠心,不肯重复,但天地很小,再次的见面,是我受伤的时候,只是那时,伤的不是我的手指,而是心。
但在此时,我不可能预见以后,我按部就班地让周小鱼的丈夫签字。
至此,周小鱼应该是个少妇。有的女人天生有一张年轻的脸孔,天生丽质。
她的丈夫脸色灰灰的,有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闪闪烁烁,看起来紧张的程度比周小鱼有过无不及,被人掂计到这份上,实在是幸福的妻子;能这么掂计老婆的人,也实在是难得的丈夫。
我不由地好好看看这个男人,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眉宇间有一种很男性的阳刚气,直逼人心,特别是他的眼睛,有一种很锐利的感觉,和吕静的迷离深邃不同,和嘉铭的坦荡热烈也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吧,即使他再平凡。
医生,是个喜欢不动声色观察人的职业。出于职业的技能,我们在学习了如何游刃有余地解剖人的肉体的同时,贪娈地希望可以把人的精神世界也剖析得一清二楚,这种欲望隐秘而强烈,但这却不是动动手术刀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事情。
人是复杂的组成,最难以折磨的所在就是精神世界,因为它瞬息万变。靖叔曾经对我说:“人心似海,无边无际,不要奢求与哪个人知心相交。”
我一直视此为至理名言,但庸人的本能让我仍然渴望交付,从身体到精神,与某人水乳相融。最终我错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时,再回头来,这句话已然如同谶语。
我把两本资料放在墙边的资料柜里,随手整理了一下里面乱七八糟的材料,这些材料上有不同时间来此做手术的人的签名,字体各异,伤情各异,时间的从容不迫里,总会有人被宿命安排着毁坏了身上的某个零件,来此整修。
医院,是人体的维修站。
健康,是上天赋予的最大的财富,然而,很少有人可以感知这种财富,也很少有人为这种财富而满足,人活着,更多的时候,是在不同形式的折腾里,把这种财富随随便便地挥霍掉。大多数人,都很蠢,顾此失彼。
我也是这样,至少此时,我的心理是不健康的,正在偏离道德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不久的以后,可能我就全部沉沦。
“药绵!”
张谭短促有力的声音传达着命令。
我赶紧递过去。
殷红的血液在那个伤口处不断地渗透出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像几条蠕动的蚯蚓蜿蜒着,纵横在周小鱼好看的手心里。由于红白两色鲜明的对比,使她的手看起来像绽放开的某种奇异的花朵,美艳而诡异。
张谭在那里用极细的钳尖,把她纤细的手指指筋两面的断处抽长,然后很精细的系在一起,每一根手指有好几条筋脉,他必须一一把它们系得松紧适度统一。
张谭一脸凝重,手很熟练地系着那些细而脆弱的筋脉,像平常日子里把两根线系在一起一样快捷。
为了避免日后粘连,他不时把两处筋脉的空隙拉拉宽。
我在一旁用消毒药绵不断擦那欲滴未滴的血。
那些血是温热的、粘稠的,沾在药绵上,散发着一种腥味。它源源不断地流出、聚集,像被禁锢的过久而得以自由的一种精灵。
人就是靠着这种液体而存活的,它在新鲜的时候是艳红的,当它失去了生命的呵护和滋养、繁衍,就凝结成黑的颜色,变成凝重的没有生机的黑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