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文这样一个种了一辈子土地的老农民,既不识字又不上网,他也能得知大学生就业难,可见他对他儿子的良苦用心。
但何世贵却乐观的告诉他,“放心吧!人识字的就是再不中也比咱强,总不会沦落到这工地上。”
但何世贵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明显忽略了躺在他上铺的任明。任明就是一个识字的人,而且恰恰也正是从事着和他一样的工作。
何世贵的这句话就像一根刺一样,不偏不倚的正好扎进了任明心里最柔弱的部分。
他用了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何世贵一眼,他想要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
此时的张学文也不太想一直纠结于这个话题了,他话题一转,反问何世贵说,“你家几口人?孩子成家了没有?”
何世贵嘿嘿一笑说,“和你一样,也四口人。我俩小子,老大成家了,这不,我把他带这儿了。老二还得两年。在家上班哩,挣多挣少,在家能帮他娘种个地,我也省心。”
这时何世贵给的烟抽完了,张学文又掏出自己的烟,给了何世贵一颗,自己点了一颗。
张学文边点着烟边又问道,“家里种了几亩地?”
何世贵使劲的往地上吐了口痰后,说,“六亩。”
听到这一数字,张学文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几分羡慕。
他略带惊讶的说,“那行啊!麦子加上棒子,六亩地一年少说也能收个万把块钱吧?”
何世贵听后却忍不住笑了。
何世贵摆了摆他那只夹着烟的手否决说,“很不收不了那么多,你又不是没种地,现在种地别说赚钱了,不赔钱就不错了。”
张学文有些疑惑的马上又问,“咋了?”
何世贵便又继续说道,“你算呀,就拿种麦子来说,这一季一亩地最多收上个千八百斤,一斤最多卖个把块钱。就按一亩地八百斤算,一亩地也就收八百块钱。你一季麦子最少得浇四次水吧?每亩地浇回水电费就得二十多块,这就一百没有了。一亩地最少又得一袋化肥,又一百多没有了。种子一亩地最少要十几斤,这又得五十块。收割的时候还得给收割机一亩地六七十,这又是一百多。你还要用播种机,旋耕机,七七八八又是一百。农忙的时候你再搭上几天人工,一天就算一百块钱的工资,又得好几百。仔细算下来,种地根本没账算。”
他这一犀利而又独到的见解引得满屋子的人都纷纷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虽然他们都是闻着泥土的气息土生土长的农民,但是他们很少想过种地的得失。种地在他们的意识里只是一种本分。这时听这样一算,很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也有表示不屑的。
杨宇一边拨弄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不赚钱那就嫑种了,费那个劲干啥!”
何世贵听后没有理他,只是冷冷的斜了他一眼。
杨宇只顾玩着手机,对于这样一种鄙夷的眼神他并没有看到。
也许那些老一辈的农民对土地的感情是这些年轻的农民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他的在最困难与贫穷的时期,就是靠着这些土地才生存下来的。土地曾给予他们希望,给予他们温饱。所以直到今天,过去的那些人仍然对土地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家里有几亩薄田,会让他们感到心里踏实。这与得失无关,只是一种感情的寄托。
而那些生下来就丰衣足食的新一代农民,他们根本不知道饥寒到底是什么,他们对于土地和庄稼的印象只有辛苦和脏乱。他们对土地从来都没有过感情,甚至有大量的农二代根本不知道自己家里的地究竟是哪一块。如果再抛去利益的成分,土地对他们来说只是负担。
任明被刚才的何世贵的那句话无意中中伤了之后,是什么心思也没有了。他翻来覆去的努力想让自己睡着,可越是想睡越难以入眠。
他正心烦意乱之时,土地这个字眼再一次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开始由烦乱变成焦虑了。
他自卑的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了的人,没有好的工作,妻子也将离他而去。以后伴随他的可能只有那一抷黄土了。这种焦虑让他感到恐惧也让他感到耻辱,
他为了安抚自己心中的这份不安,他从床上爬起来又掏出了他来时带的那本书,那本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