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逡巡着白雾的豆腐山安静得令人害怕，与梦生泽别处不同，它这儿的雾，如烟似缕得有些缥缈。间或竟还能看见如长蛇一般的匹练的白雾一勒而去，然后又散作白雾，浓浓的。
月光透不过，只是在雾上镀上一层光晕，使得这片区域在安静中多出些光怪陆离。只不过，叫人看去，多少有些瘆得慌。
莎莎的声音传来，六个人披着月光从东而来，远远地往豆腐山这边赶。他们个头都很高，越是往前，说话的声儿却是越小。
“真有那么厉害？”
“你当我们有闲心跟你开玩笑？即便我们再如何夸大其实，豆腐山下的那十来座坟冢也做不得假，况且新添的那两座还是……难不成你自认为你比铁飞、铜飞两位前辈身手还好？”
起先说话之人顿时哑口无言，脸上还有些羞愧的神色。他一时口花花，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跟着他一道的三位也是脸有愠怒。
“既然你们四个都想去见识下心魔的厉害，我们兄弟俩自然是带路。不过先给你们提个醒，若是真遇到了她，嘴巴放干净点儿，别跟扔炮仗进茅厕似的。”
“她脾气不好？还有为什么要称她为心魔啊？”
见着这四人似乎就只是来开开眼界，其余啥事也不知道，前面的两兄弟相视一眼后就默契地齐齐停下了脚步。看了眼周遭无有异常的白雾，他们俩这就引着四人围坐在一块大岩后。
“啥都不知道就敢去豆腐山？你们胆儿也太肥了。大哥，还是先给他们说道下吧，不然真惹了那家伙，可就难办啦！”
说这话时，熊小曲忍不住地一哆嗦，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与他兄长熊大歌在私下常常自封为熊部中最了解心魔狐青衣的人。
“你们四个也别急。多了解下敌人的信息，有害无益。况且她的脾性实在是有些油盐不进，一个不好，赔进去性命了可不好。”熊大歌也仅仅是比熊小曲委婉了一丁点儿，“毕竟是我兄弟俩带你们来了，所以不想你们引火上身。”
“……真有那么厉害吗？”
这是另一人问出的同样的话，第二次了。
“不是有那么厉害不厉害，而是她明摆着就很厉害。”熊小曲摆摆手，月光照在他脸上，有些冷面的意味，“前面说的我也说了，遇上她，最好别说胡话。死，不过是脖子上碗口大的疤，脖子一伸就完事。可惹恼了她就是……绝对就是生不如死，她非将你折磨得时时有希望，刻刻却绝望，让你一直徘徊在生与死之间，让你暴露出你自己最不愿见着的懦弱、丑陋的一面。”
熊大歌看着四人深深皱眉的模样，也就接过话来回答了另一个问题：“之所以喊她作‘心魔’，就是因着她在战斗时和行事时的风格所致；另外，她有些行径确实是冲着捣毁一个人的心志而去，不坚定的话，估摸这一生都仅是随波逐流，掀不起多大的浪了。”
四人都抽了一口凉气，只觉从头冷到脚。
“熊非兵这人你们该是听过他的大名吧，打小就在熊部成名，也算得上一天才人物。可就是因为嘴欠……大哥，他当时说的什么来着？一下就把她给点燃了。”
“他说：‘女流之辈在归梦莽原还耍横，真是不知好歹，折在我手里的狐部之女，我不但要杀死她们，还会划破她们的脸，好好折磨她们。’他后面还补了句：‘你也将步她们后尘。’”
“大哥你记得真清楚，我压根儿记不住这么多。”
“想记不着也难，毕竟熊非兵可是被心魔虐杀的第一人。说来还真是有些可笑，他一直想争第一，到死却是遂了心愿。”
围坐的另四人全都惊讶着说不出话来，他们都知熊非兵身死的消息，只是未想到其中还有这些事端。
“瞧他们四个的模样，估计也不清楚这事其中的曲折。要不是今天说到这儿来了，我大哥也不会顺便提下那事。毕竟熊非兵已经死了，没必要再说道其他。”熊小曲身子又哆嗦了下，这次他感觉背脊有些凉，“一想起心魔青那时的模样，就瘆得慌。”
熊大歌皱起眉，摇摇头驱散了当初的所见。
“心魔青？”
“她叫狐青衣，知道的都喊她为心魔青，叫我来看，比喊心魔要好些。”熊小曲如倾倒一般说了出来，好似生怕话语冻住了嘴。
“虽然有些唐突，可我还是想知道熊非兵到底是怎么死的……”四人中有人越说声音越低。
其余三人也是缓缓地点了下头，他们也想知道。人都有好奇心，况且此时本就在聊天中。况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他们又岂非不知？
“大哥你来说，我可不愿，想来就不舒服。”熊小曲抱着双臂，双眼朝四周瞅着，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前面说了熊非兵是被心魔青虐杀的，这是不争的事实。那日他说了那样的话后，心魔青的脸色就变了，她一直冷冰冰的脸更是冷冰冰了，而且……”熊大歌叹了一口气，“杀气，看得见的杀气鼓动着林子里的树叶和白雾。当时我就觉熊非兵会死。”
“月轮就像勾魂的镰刀一刀刀地划向熊非兵，每一刀都带出一泄的鲜血。那刚还好是块陆地，上面的草全染上了一层血。”
“他不反击吗？总不至于，无计可施吧？”
“就是无计可施。自始自终，心魔青未受一点儿伤。熊非兵在整整一个时辰里，不断地淌着鲜血。身上没一处可以称为肉的地方，全是皮开肉绽。世俗里所谓的凌迟，也许就指的那样吧。”
“他就没打算逃吗？生死攸关，按理说，不该计较其他吧。”
“怎么没逃？他又不傻。可即便再如何拼了命地逃，心魔青就如同心魔一样神出鬼没，而且怎么甩也甩不掉。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淌着血，像只困兽一样择路而逃，在豆腐山周遭更是流下了不知多少血。”
四人不禁想起月夜下淌血而逃的情形，心里猛地一慌。
“其实这个还不算恐怖，恐怖的是……一个时辰过后，心魔青竟然给熊非兵喂丹药吃，将他身上的伤悉数治好……”
“为什么啊，她这是在搞什么鬼？”四人齐齐问道，一旁的熊小曲忍不住叹息一声。
“心魔青当时说了话的，就是‘奇怪我为什么喂你丹药吧？其实没什么的，我就是不想你这么轻易地死去。我也想尝尝折磨人的滋味。’她那时竟然笑了，而且还柔声说了句‘今儿兴致很高，你就陪我好好玩吧！放心，你绝对活不了。’。”
四人面面相觑，都明白了找心魔青还真只能是长长见识。
“接下来整整三个时辰，她都是在尽情折磨熊非兵的。那么壮的汉子，跟个被拧得皱皱的抹布似的。到了最后，心魔青就将其葬在了豆腐山斜壁之下，毕竟在那儿还算有些伴儿。”
有些话熊大歌没说，毕竟熊非兵已经作古，那些哭喊着求饶着的话，他怎么也不愿对其他人提及。
“大哥你终于说完了，每次一想起那日躺在地上见着的光景，就忍不住冒冷汗。”熊小曲适时地插了句话，两兄弟十分有默契。
“躺着？对哦，你们当时在附近……”四人中的一人忽地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这不是说人家不驰援同族、贪生怕死吗？
剩余三人又眼带愠怒了望向了他，但是他们眼里却也藏着疑惑。不过熊大歌两兄弟却没怎么在意。尤其是熊大歌，他还稍稍做了解释。
“我弟弟说的‘躺着’可不是躲着，而是我俩除了脑袋可以扭转外，身子完全动弹不得。在与熊非兵动手之前，心魔青本就将我俩击伤。甚至于在与熊非兵交战时，她还时不时地分出精力对我俩下手，根本不给我俩驰援帮衬熊非兵的机会。”
“她葬了熊非兵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和大哥才能动，也不知她那月光琉璃锁怎地那么厉害。以前见过的哪会将人困那久！”
熊小曲至今也没弄明白，当然他也不会说出他与心魔青交手了不知多少次的经历来。那算是独属于他俩兄弟的秘密，自然不会对旁人提及。而且在心里，他俩隐隐觉得若是说了出去，他们在熊部怕是寸步难行，会被族人所孤立。
“心魔青从来就是单打独斗，连狐部之人插手也会被她揍上一顿，甚至还会往死里下狠手。那日，她分明就是想杀熊非兵，所以她才会将所有可能的变数悉数扼杀。”
“对同族人，她也能下手？就她那样的人，在归梦莽原生存得下去吗？”
熊小曲看着眼前四个初出茅庐的族人，不禁加重了语气：“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自己有了一身本事，就不无需再靠别人，这不是很好吗？”
“我的弟弟没别的意思，你们别介意啊。”熊大歌圆着场，还递了个眼色过去，“不过那日我俩也算是死里逃生，估摸着她是因着与熊非兵的交手打得久了些，不然我两兄弟也会被葬在豆腐山下吧。”
四人讪讪地都有些不好意思。
熊小曲听到那话，也是附和着。虽然每次与心魔青的交战都是死里逃生，可他俩却不会将宝压在她下一次不会动杀心上。
“听两位提过几次豆腐山，那是什么地方啊？来归梦莽原之前，好像从未听闻过啊。”
见着那人看来的询问的眼神，其余三人连忙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豆腐山是心魔青自己说的，勉强说来就是她的领地。就在梦生泽东北方，那山有四面，一面是垂直的绝壁，另三面是稍微倾斜的陡壁。她那领地里的白雾跟梦生泽其他地方的不一样，有时觉得像是活的。”熊大歌解释道。
“说了这么多，你们四个还去不去？”熊小曲一脸的打趣。
“去！”
“怎地不去？”
“去长长见识。”
最末一人看着身旁三位顿时炸了毛的朋友，竟说不出话来，他自觉好像不该是这样子。
熊大歌两兄弟相视一笑，做了最后的提醒。
“你们四个封域之器里有没有好东西？”
四人扑的一愣，没反应过来。
“大哥你太委婉了，还是我来说吧。”就这点，熊小曲也觉心魔青独一无二，“不胡说不乱说在加上你们封域之器里有好东西的话，心魔青绝对不会对你们下死手，她似乎只打算在归梦莽原周全地待到期满离开。不过作为补偿，她会让你们上缴些封域之器里的东西。”
“若是不上缴呢？”四人死死摸向怀里。
“多半是重伤三月不起，运气不好的话，一辈子不再重伤。”
“而且，她应该还会抢你们的封域之器。将其崩坏，再如何运气差，想必也会得到几件好东西。”
熊大歌和熊小曲看着四张纠结的脸，心底暗自一喜，当初他俩也是这么着被“打劫”而“乖乖地”交出好东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