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深入密林,又慢慢向下,终是到了一个谷底。
这一路走来,看到太多的白骨诡尸。鼓着眼睛带着愤怒,伸着双手痛苦的挣扎,相约殉情而面带微笑,甚至是安静得兴许会再次睁开眼睛的面容,痴痴地望向天空,傻傻地盯着地上……难有一样的面容,在深深的死亡恶意前万态不一。
驻足在谷底,抬头向上望去,那空缺的树枝罗网上是蓝湛湛的天空,空灵地俯视着大地,无有一点情绪泛起。
母子二人又开始慢慢地向上走去,山路又显崎岖,林密多有阻意。头顶上的素白油纸伞还是那么白,像多白云样眷眷地跟着。
这里的树又有了一些变化,不大却曲曲环环地长着。树干或是斜着飞出,或是弯曲后向上,甚至有的都环成了圈,总之一任奇形怪状。萋萋莫莫的树叶披在树枝上,描摹着树枝的游行曲走,像极了千足虫蠕动。虽然无风,虽然叶子没动,可心动难道不是最为吓人?
男童嘴上一动:“娘,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快了……”女子望了望,那怕云雾遮掩,却感觉到山峰的存在。
男童也不再问,默默地走着。女子话也不见多,静静地走着。母子二人渐渐的变成了两个黑点,和树林里的阴暗混而为一。
“呼呼……咻咻”远远地听到了风声,带着苍茫于沧桑。
“娘,你听?好大的风声。”男童惊奇地说道,说罢还侧了侧身子竖了竖耳朵。
“这风声是一阵阵的,一会儿就没。”
“额……真是这样”男童用很是崇拜的眼光望着女子,又说道,“娘,你懂的真多。”
“不是懂得多,只是见过看过到过,就没曾想忘过。”女子语凉如水。
“换做我也不会忘啊。嘻嘻,娘,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走哟,走哟。能想起什么。无非是忆及当年,感触些许罢了。”说完,加快了步子。男童也不再追问,默契地跟着女子。
果然是女子所言,风声就此消弭不见。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可走了不到三十步,风声又渐渐得起了。“呼呼……咻咻”地漫在整个山上,似乎带给眼前几许明润,树下林间没有那么昏暗,但稍微显得有点冷。一不留神,风声又消弭不见。可留在耳畔的声响,较之先前,大了一些厚了一些。
“应该快到了吧。”男童喃喃地说道,双眼炯炯地望向前方,不落下一草一木的细微变化。指不准一点光熠就别有洞天。
走吧,走吧。一路的沉重铺在身后,前面的路在幽林崎岖中,有风卸下包袱,随风只有轻松。
静静地走着……
雾多了起来,听得到的风却拿它毫无办法,聚聚散散地浓得看不了多远。脚下的草被润出更多的绿意,却带着更多寒意。素白油纸伞的伞沿,在浓雾寒冷中有了变化,伞沿慢慢地落着光点,像羽毛一样落下,又飘然地附到男童身上,消失不见。
男童早已见惯,自言自语道:“变冷了。”
“这个时节,七情渊是该起大雾。小情,你记住,以后不论到哪儿就得带着纸伞。毕竟你受不得寒。”女子低着头叮嘱着。
“绝对不会忘记的,没得这伞,好多地儿就去不了,也熬不过。”男童歉歉地说,继而眼露温暖的神采,笃定地说道,“它就是保护着我的朋友,以后会陪着我去很多地方,伴着我见很多风光!”
素白油纸伞缓缓地吐着星光,光点响应似的旋在男童头上,转着圈,画着圆,再稳稳地落在男童身上。男童雾起时显得惨白的脸淡了些惨白。
女子轻轻的点了下头,算作回应。双眼轻轻地眯成两道细线,透着那浓雾,略有深意地看向前面。
“哈哈……几年没见,湫泓过得可好。”随着这声问候而来,雾一下就排开一条道来,道路尽头是出现一位老头,身穿青色衣裳,头发箍了一个髻后如雪散在脑后。圆圆的脸尽是温和,小小的眼睛充满柔意,白胡子随着话语一翘一翘的。
女子,也就是被老头称作“湫泓”的人,欠了欠身子说道:“狐部湫泓见过哭长老。”
哭长老摆了摆手笑喝道:“怎这么见外?让老头我搁近处再瞅瞅,年纪大了,眼花到认不到狐湫泓么?”话音刚落,右脚骤抬,一步而跨。下一个刹那,右脚轻轻点地,只是跨越了十多丈的距离,到了狐湫泓身前一步处。
“咦。你啊,就是你啊。干嘛还和老头我玩那套繁文缛节,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狐部湫泓’啊。”
哭长老有看向旁边的牵着狐湫泓手的男童,很夸张很惊奇地说道:“这小孩是谁啊?”
没等狐湫泓回答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副自己年纪大了记忆差了的模样,抱歉地说道:“看看这老记性。前段时间你捎了个信儿过来说要送个孩子来红尘阁修道,看看我这老记性,又给忘了……”
狐湫泓打断了哭长老越显抱歉地絮絮叨叨,清脆地说道:“这是我孩子,令狐忘情。恰好满足红尘阁新弟子的年龄,所以我就给带过来了,相信哭长老会帮这个忙的。”
她接着对忘情说:“小情,面前这位和善的爷爷就是红尘阁的哭长老。以后你要多多听他老的话。”
“爷爷好!哦不,哭长老好。”
哭长老吹胡子瞪眼,有点埋怨地说道:“叫爷爷吧,喊‘长老’总感觉我长得很老的样子。”
“哈哈”令狐忘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却换来狐湫泓蹙着眉头的眼光,赶紧闭了嘴。
“小湫泓就别吓唬小孩子啦。”说着还眼睛眨啊眨地逗令狐忘情,抑扬顿挫地说道,“令狐忘情,好名字。‘令狐’这个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哭长老,我把忘情送过来。陪他走到悬崖边看看七情渊后……就拜托您老以后照抚下他。我相信您老知道我们母子二人在狐部的境况,将他托于红尘阁我也很是放心。毕竟,我前面的人生是作为‘狐部湫泓’而存在,狐部不论待我如何,我不能勉强忘情也来承受。哭老,忘情身有寒毒,还请红尘阁多加照拂,可也万万不得落下修炼……他自己能抵得过寒毒之侵最好不过。”狐湫泓说完牵着令狐忘情坚定地向前走着,因为看清了前路,步履莫名轻快。
哭长老老眼闪过一丝疑惑,快步紧跟而去。令狐忘情的小手有些颤抖,可能是因为浓雾的寒意。
站在悬崖边上,厚重的山凸出的山崖在深邃巨大的七情渊前显得颤颤巍巍。这是令狐忘情第一次看到七情渊,有风声却铺不到底,有白云却更显杳冥,就像广博大地上的一道致命的伤口一样。根本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是山不是山不得而知。只知道一步踏出去,兴许也落不到渊底。只知道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迷惑拉扯在这黝黑深邃的深渊中,余下的只是心中的静,心中死一般的静。好想一脚踏出去,仿佛下面有个声音在叨絮着、诱惑着。
手上一紧,传来一丝温暖,令狐忘情回过神来望向狐湫泓。
“娘,这七情渊好吓人。”
“虽然吓人,可它也还是红尘阁的入口。以后你会明白吓人的不一定真吓人,美丽的也不一定真美丽。”
忘情疑惑地“哦”了声,算作回应。
狐湫泓松开了拉住令狐忘情的手,把那把素白油纸伞递于他。忘情接过伞柄,把伞搁在脑后,望着湫泓,忽地眼睛里泛着珠滴水雾,他知道到了离别的时候。
湫泓蹲了下来,抹掉忘情眼角的眼泪,温柔地说道:“在红尘阁要好好修道,不要辜负为娘对你的期望。睡觉要多盖床被子,天晴记得把纸伞撑在向阳的地方,一定要多吃肉……总之要好好照顾自己。”
忘情呜呜地哭了起来,嚎啕道:
“咦……”
湫泓紧紧抱住了忘情。
“……咦,呜呜呜,娘,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油纸伞颤颤地抖着,那是忘情的不舍。
哭着哭着,忘情靠着湫泓的肩晕睡了过去。
湫泓环抱着忘情,眼里尽是不舍,又念及他的身世,禁不住眼泪淌出眼角。眼泪却未落在地上,划过如玉的脸颊后,一一罗列在空中。湫泓在忘情身后的手动了动食指,眼泪一颗颗的围成一个圈,拧成匹。食指继而凭空一画,青丝如瀑就飞出了一束,与眼泪拧成的匹练缠在一起。里面仿佛是黑色的丝线,而外面裹着一层白色。这时从袖里滚落出一个青色斑驳的圆环,外延一处有个尖尖的凸起。落了出来,飞了起来,停在空中,被青丝穿过。一条项链就此成型,和着湫泓的眼泪,和着她的头发,还有那青色斑驳的圆环。寄托了无限的思念。项链一下飞到忘情头顶,缓缓柔柔地落了下去。
这时,湫泓抱着忘情转过身来,看着眼睛也有些红肿的哭长老说道:
“哭老,忘情就,就……拜托您了!”
哭长老擤了擤鼻子点了点头,眼泪却还在眼袋徘徊。素白油纸伞恬恬地在草地上,伴着忘情,衬着他身后的深邃杳渺的七情渊。渊底又起风声,“呼呼……咻咻”仿佛低声沉吟:恰是一段离恨,渐近渐希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