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逾迈在日月交替间。
转眼忘情已来到静潜小地三月之久,细罗密布在这段时间里的,无非就是博好堂听徐缓讲授,去湘帙轩寻书看,当然还有和师兄师姐们的玩耍闲聊。虽说对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而言,显得有些枯燥,但既然选择了修道,不管是怎么求得的机缘,总得付出一些代价,而且几个孩子在一起也自有他们的乐趣。会获得通天移海的力量,但也得付出跋山涉水的坚持,没有那么平白无故的天降横财。
今天下雨了,昨儿徐缓在博好堂就讲于他们说过,下雨就不讲授,权当休息一天。五小甚是开心,毕竟还是孩子,熬不过玩耍的心,那怕你现在给他们说求道艰辛,那也是以后修道开始后的事。现在,还仅仅只是个准备而已。
忘情看着天空落下的淅淅沥沥的雨,坐在博好堂檐下的石阶上,痴痴地望着那雨滴。细细地从天上滑落下来,划过的痕迹是润开的丝气。落了太久,跨了太长,就重重地打在地上,想深深地裹进地里,不知是为了何种寻觅,也许是在云端孤寂得太厉。坚硬的石板砖消弭了雨滴的臆想,阻隔着它想溶于大地的奢想,只得以软砰硬地溅出一圈的忧伤,发出声响,又悄默地圆了又圆。那一道道的圆,就像思念,一环接着一环,涟漪波荡在心,按耐不住,决堤而出。
大家昨天听了徐缓的通知,就早早地去湘帙轩选好了书,待着下雨聚在博好堂看书,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忘情也带了书来,只是放在小桌上后,就着魔似的坐于阶上看起了雨。今天,他没了看书的兴致。
此处阴雨愁上眉,彼处微晴伤满心。
“苏小子,打听到了消息。湫泓的确去了归梦莽原,还料想兴许有其他变故,没曾想如此板上钉钉。二十年啊,也是苦了她……”
“哭老,您一大早过来急匆匆地把我闹醒就为这事?这天都未明……”
“天未明倒是无所谓,总会曙光乍现。心里不明白,可就苦了老头我了。”
“哭长老,湫泓之事您还念念不忘么……”
“不是‘念念不忘’,而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您老就觉得事有蹊跷,内有隐情。难道狐部封狐就不知,可这事,您听过封狐干预了吗?”
“这……理是在理,可我就想早点知道,心里像猫儿抓着,忍不住啊。”
“忍不住也得忍,红尘阁没有介入他家仙门家事之理由,而且,湫泓不说,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咦,没注意,你不喊人家‘狐湫泓’啦?小子,变脸如翻书啊!”
“别打岔,哭老。这事别往下深究,料想湫泓有所顾忌,而且忘情只要在我们红尘阁一天,她也少担心一天。”
“可那孩子毕竟要外出红尘阁历练啊,湫泓驻守归梦莽原可是有二十年之久啊,这万一出去一打听……”
“既然湫泓托付他于我们红尘阁,就得尽心护他。只得以打牢根基为由,多加强其体魄,那孩子因湫泓之离别就能晕过去,可见寒毒累积之深。”
“我观那孩子虽小,可不像个五岁的孩童。心里敞亮着咧。如果……如果湫泓一直没来音讯往来,估计他会渐起怀疑!”
“归梦莽原乃狐部与熊部倾轧交战之地,那容得捎信过来,一不留神就万劫不复。再说,去那儿的狐部莫不是受罚待罪之人,怎有如此便利。”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我们……假冒湫泓给忘情捎带点些物什过来,信倒是没必要写。”
“哭老,您老转得可真快。”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红尘阁功法本就凶险异常,万一那孩子走了极端,不就辜负了湫泓的一片苦心么,我们也耻于见她吧。”
“那这事,您老看……”
“还是我去弄吧,你那张臭脸估计谁瞅着都不会开心。”
担心常挂缘由情,谎言编织只为你。
曼丽轻柔的杨柳,此刻在风的肆意下,雨雾的朦廓下,显得烟渺难了。心静湖上也起了浓浓的白雾,裹得像一个茧一样,指不准里面化出何种的蝶。流动的雾,进退有据,淘气地在湖面游戏容与。
忘情忽地就像去看看那雾气下的湖水是否更显碧绿。撑起随身携带的油纸伞,就这么融进了雨里。走到堂前的湖岸边,驻足凭伞而望,身旁的杨柳扬着小手,满是婆娑地留着什么。
白雾在湖面上,像巨兽一样,东奔西突,南跳北跃。可下面的湖水还是那么平静,真的就像镜子一样,纤毫不差地映照着“巨兽”的张牙露齿。无力可施的“巨兽”只得匍匐掩息,缓节按度地滚在湖面上。
风吹着忘情的头发妖冶地浮在脑后,那头发较刚来时又长了,小脸上白得那么平静。忘情右手转了转伞柄,雨滴沿着伞缘浪出一道圆,打在柳树上,柳条就扬扬地伸着小手。
落雨轻快,一人悄悄地站立到忘情身旁,雨滴欢快地涌向另一把伞。忘情转过来一看,没想到竟然是话少安静的云紫婵。这一看稀松平常,却让忘情有些心生繁芜。
“师姐……”忘情语调中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看着安静伫立在旁的云紫婵,也许重叠了在他心底的某些印象。可忘情也将情绪隐藏下来,如雨中的雾一般。
“师弟你也喜欢看雨么?”云紫婵露出微笑,声语轻柔。
“师姐喜欢看雨吧,我不怎么喜欢看雨,甚至可以说讨厌下雨。一到下雨天,瞌睡就比平常大些,而且出去还得撑伞,太过麻烦。”
“可下雨后人都愿待在家里,大家就凑齐了待在家里。”云紫婵说着这话,双眼涣散地痴痴望着远方。
忘情又看了看她,觉得每个人身后都有各自的故事吧,这也许就是大家总不知不觉地忘记自己还仅仅是个孩子的缘故吧。这么想后,忘情也痴痴地望向远方,那雾又任性恣意起来。
却没发现,看远方的他们二人,被石阶上的另三人看着。
“哎,看书半天不说话,太过无聊……今天就不能好好放松休息下么?”谢邪撑了个懒腰,双手作拳,语带哭腔地说道。
“是可以休息下。”秦梦久难得地同意了谢邪想法。
屠之也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地铺成开来,将一片干爽的柳叶当作书签,就快意地合上了书,接着说道:“咦,小师弟和小师妹去哪儿了?”
“小师弟一直在外面看雨吧。”秦梦久想了想,“小师妹什么时候出去的,倒一点印象也没有。”
“出去看看不就成了,无非就这么大个地儿,能跑去哪儿。”
三人就挤挤攘攘地涌向门前,期间秦梦久不改本色地给了谢邪一个爆栗,嫌他像个猴子一样张牙舞爪的差点抓到她的头发。
“呀,雨还真大。”谢邪看着屋外的雨,摸了摸头,总感觉头上被敲的地方空空的没了重量,好像丢了一部分才智一样,“连上天都为我哭泣!呜呜呜!”
屠之呵呵地笑着,看着秦梦久,秦梦久呵呵地笑着,小手紧紧地握作小拳,耀武扬威地比划了下,谢邪就不再嗯哼了。
“他们在那儿。”屠之指了指杨柳下的两道身影。雨斜斜地勾勒着,两把伞一左一右的立着,下面的人儿并排地站着,头上的伞乖乖地撑着,再上的柳轻轻地扬着,远处的雾娟娟地卷着,两人不知何故地呆着,呈在他们眼里的就是姐姐陪着弟弟悠悠地伫在如斯纷雨中。
“这两个孩子,下雨天的湖水就那么好看么?”谢邪故作老成地说道,还伸出手捋了捋下巴上没有的胡须。
“也许是想起了什么吧。”屠之随意地说道,没曾想一语中的,只是他自己估计也不会相信,两个小于他的师弟师妹真地在湖边浸润在各自的记忆中。
“我讨厌下雨天。”秦梦久环抱双手于胸前,“阳光可以火辣,下雨总有凄凉。”
“我喜欢下雨天。”谢邪倒不是和秦梦久唱反调,就他那个脾性,下雨天可以美美饱饱地睡懒觉,吃了睡睡了吃,过得像“猪”一样。怎么可能不喜欢下雨天,可以的话,他倒想天天下雨。不过话说回来,静潜小地下雨的次数就这三个月来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晴空万里。
屠之倒是没发表任何想法,他对这个倒是无所谓的态度。日子无非就这么一天天过而已,与他而言,都是差不多。
这时,那两道伞下的身影有了些微摇动,云紫婵伸手向下勉强地拍了拍忘情的肩膀,两人就转过身来,刚好看见堂前阶上的三人。
云紫婵微微一笑,忘情则是眼睛周遭有些红肿,三人会意地没注意到这点。他二人一踏上堂前,谢邪就笑着对忘情说道:“小师弟可不听话啊,今儿不看书,是想以师兄为榜样么?”
“师兄……今天不是休息么?”忘情“弱弱”地说道,掩饰着眼角的红肿,快速地将自己从湖面拉到了堂前。
“谢谢你也够‘一世英名’的啦,提前步入老年,健忘得毫无道理。”秦梦久瞪了眼谢邪。
“师弟你为何老是不走寻常路。休息的时候书看你,看书的时候爱休息。”屠之方正的脸上难得蹦出这番俏皮的话。
“师兄‘杀身成笑’的本事让师妹好甚佩服,简直震古烁今!”云紫婵正正地说着,还恭敬地欠了欠身。
“哈哈,哈哈。震古烁今乃是我一世英名的最佳体现,师妹太过懂我,啊哈哈。”
其余四人默默地踱回博好堂,留谢邪一人在外面震古烁,这声音传出去又消弭,如时光一般,流过去,再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