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爷在我身后惊呼。
然而，白衣鬼影却丝毫不为之所动，静静的飘在窗户边。
“小朱，他怎么不理睬我们？”宋大爷焦急的问。
“大爷，我让你准备的，生前小哥最喜欢的东西呢？”
“在这！在这呢！”
宋大爷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我。
“这是他最喜欢的自行车钥匙，以前啊，总喜欢骑自行车到处乱跑。”
“好，您们二老再稍等。”
如今的宋大爷儿子魂魄并没有生前的意识，我必须用他生前最喜爱的东西暂时唤醒他沉睡的记忆。
我摇晃了两下金铃铛，魂魄应声而动，慢慢飘向祭台的照片上。当它悬浮在照片正上方之时，我双手点了那串钥匙，嘴里念读了几句咒语，再朝着魂魄一点。
魂魄的影子微微一怔！原先迷茫的双眼逐渐有了一丝生机。
见状，我立马砸开鸡蛋上方的一些蛋壳，将其竖立在祭台上，然后一对红筷子小心翼翼插入生鸡蛋中。
红筷子出乎预料，在鸡蛋里站住了。
“宋……”
我正欲继续施法，才想起自己并不知晓宋大爷儿子叫啥。
“大爷，小哥叫什么名字？”
“宋小宝！大小的小，宝贝的宝！”
原来叫宋小宝，正是个好名字。
“宋小宝，魂，归！”
魂魄明显在半空中大幅晃动了两下，眼睛依然变得十分清明。它茫然之极的看向四周，似乎还不太清楚状况。
“宋大爷，好了，您儿子魂魄已经醒了。去和他说说话吧，但是，鸡蛋里的红筷子倒下，我就必须送它回去。”
鸡蛋中的红筷子相当于我和阴间鬼神之间的暗号。红筷子一倒下，便意味着时辰到，不得再留半分。
宋大爷慌慌忙忙拉着老奶奶走道了祭台前。
“儿，我的儿啊，爹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退到了一边，静静的看着便好。
宋小宝听到宋大爷的喊声，低头向下一看，顿时就惊住了，他极富人性化的张大了嘴巴（貌似他就是人），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老奶奶哭着喊出了声音：“小宝，我是娘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宋小宝颤抖着嘴唇：“爹，娘！是您们，真的事您们！”
宋小宝向下俯冲，想要抱住宋大爷和老奶奶，但是人鬼殊途，他们已经触碰不到对方。
“有什么话你们尽快说，迟了就再没机会。”
我在不远处提醒。毕竟，好不容易得来的团聚，万不可肆意发呆浪费了。
陆航走到我跟前，拍着我肩膀：“老朱！不错啊，越来越牛逼了！问你个问题，你手上的夫子纹案，咋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说呢？”我咧嘴笑答。
陆航想起了什么，目瞪口呆：“哇撒，老朱，你该不会是……不会是成为金令夫子了吧？”
呃，铜令夫子和金令夫子的光确实有点相像，引起陆航的误会。
“没有，我只晋升一级，成为铜令夫子了！”
“那也牛B哄哄啊！我们分开两个月不到。啧啧啧，看来那个铁八神棍，真的有两把刷子。老朱，你说，要是我拜在他门下，他愿意收我为徒吗？”
“这……”我本想和陆航解释一番，怎料陆航自问自答。
“恩！老神棍肯定愿意收我为徒。像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天资聪明的优质男，神棍咋会看不上我呢！没错，一定就是这样！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拜他为师。”
头顶一排乌鸦飞过，后面拖着一串省略号。
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自恋勇气？千万不要告诉我是梁静茹。
望着陆航那陶醉之极的脸，我连话都懒得说，随他去吧，YY无罪。
万局长则满目虔诚，敬仰无比的看我。
“朱小弟，佩服！万大哥我不得不佩服！活了这么些年，实在白过。不曾想过，世界上真的有像你这样的能人异士啊！”
“万大哥，你过誉了，小弟我不过略懂一二而已，称不上能人异士。”做人嘛，尽量还是低调为上。
自然，我要在万局长面前谦虚一下。
“朱小弟真是年少有为。照这样看，我家别墅里那只女鬼，铁定不在话下了！太好了，太好了！”万局长心情大好。
……
我和万局长、陆航、陆姐姐没有去打扰宋大爷一家，站在一边默默的，静静地望着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宋大爷一家从刚开始的哭泣，如今已然有了一些欢笑。
正在此时，祭台上的白蜡烛飘动了几下，而后，“啪嗒”一声，插在鸡蛋里的红筷子倒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红筷子吸引去。
老实说，我也不忍开口，不过，规矩就是规矩。
“宋大爷，老奶奶，小宝哥，时间到了。小宝哥该上路了。”我语气沉重的说出了上述这句话，然后，宋大爷和老奶奶刹那间便老泪纵横。
白发人送黑发人，原先就是一种残忍；如今，我又让这样的场景再现了。真不知道，我是为宋大爷和老奶奶好，还是给了他们更多伤痛。
“爹，娘，您们别哭。我在那边过得好，千万别惦记我。这辈子儿子不孝，没能尽孝，下辈子有机会，儿子一定再做你们孩子，好好服侍您们二老。”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所以，即便宋小宝非常悲伤，可是他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但这难分难舍的表情，比起眼泪，更让人心痛。
“好，好儿子。爹娘不怪你。这辈子有你这么一位好儿子伴我们渡过二十多年，爹娘已经很满足了。”老奶奶摸着泪冲宋小宝说。
她想挤出一丝微笑，但无论如何尝试，都没有成功。
场面相当感人，就连万局长都动容了几分。
“宋大爷，老奶奶，小宝哥上路了。”
时辰一过，对宋小宝没有益处，所以不等他们答应，我便再次施展鬼术，开始送魂。
宋小宝的声影慢慢变得透明，他跪在空气中，给宋大爷和老奶奶磕了无数的头。
我想，这里面肯定包含了宋小宝复杂而又纠结的情愁。
一阵风吹过，祭台上的白蜡烛咻的一声，灭了。电力恢复，灯泡重现照亮了屋子。
一夜，宋大爷和老奶奶二人抱着宋小宝的镜框靠在一起发傻，一句话都没说。
我担心他们出现意外，便硬生生陪了一晚。
次日，太阳刚刚升起，宋大爷和老奶奶便推开屋门，站在了屋檐下朝着天上看。
“老婆子，你说咱们儿子现在到哪儿了？”
老奶奶想了想说：“应该已经早就报道了吧。”
“他会想我们吗？”宋大爷又问。
老奶奶摇了摇头：“我不希望他还记得我们，这样他该有多么痛苦。”
宋大爷眼睛眯了会，用力点了点头：“是啊，还是忘了我们吧。”
过了会，宋大爷又说：“老婆子，咱们老了，儿子说得对，是该四处走走，享享福，整日守着这铺子，好没趣。要不，咱们关了铺子，出去散散心？”
老奶奶握住了宋大爷枯瘦的手，望向宋大爷满目都是温柔：“好，老头子，我听你的。”
我站在屋内看了这一切在我面前发生，猛然间就联想到了自己：当我到了和宋大爷一般的年纪，还有没有人陪在我们身边？像老奶奶一样呵护着宋大爷。
不知道是脑子坏了还是咋了，正在这时，王小玉的身影就浮现在我脑子里。
“王小玉？”
我使劲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她？她可是名牌大学的女大学生，前途无限。而我不过是一个乡巴佬，臭吊丝，凭什么对人家痴心妄想！
“小朱，小朱啊！”
宋大爷在门口喊我，我急忙跑过去。
“宋大爷，怎么了？”
宋大爷把我拉到身边，感激地望着我。
“小朱啊，大爷，还有奶奶感谢你，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让我们二老能够再次见到自己儿子！现在，大爷和奶奶心里已经没有遗憾，太舒服了。”
我摸了摸头，不好意思说：“大爷，我不过是运气好，嘿嘿，只要您二老满意便好。”
“恩！”宋大爷点点头，“待会，和我去铺子里，我就把一对纸人给你们。”
我愣住了：“大爷，您不是说让我做两件事吗？还有一件我没做呢。您不如现在就告诉我吧。”
“呵呵，第一件事你做的太完美了，所以，大爷临时决定，不需要你做第二件事了。”
“那怎么行！咱们事先约好，两件事就两件事，我一定要全部达到，您才能把纸人让给我们。”
我驴脾气犯了！当然，我主要原因是想再帮帮二老，毕竟，孤寡老人，蛮可怜的。
宋大爷估计没见我这样的傻孩子，笑出了声。老奶奶在一边同样笑了笑，说：“您大爷本来想让你在我们死后，帮我们好好安葬的！”
“就这事啊？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宋大爷连连摆手：“那怎么好意思……”
“真的没关系，老大爷。来，这是我联系方式，只要有事，您可以随时找我！”
我不顾宋大爷推辞，直接切断了他的否定。
“好孩子啊！真是孩子啊！”
早饭过后，宋大爷就领着我们去了宋记葬铺，打开门，他爬到了小隔层上，很快取出了两个纸人。
见到这纸人我便吃了一惊！果然是个品质极优的纸人，不仅神态活灵活现，材质更是上等。单说这紫橹木，估摸着就有好几百年的岁数。
“给，这对纸人啊，本是我十几年前在外县无意相中的。后来，就一直放在隔层。儿子去世后，我们便打算用它们给我和你奶奶祈福，如今，送给你们！”
万局长高兴的绕过我，上前接住了纸人。
“送给我们多不好啊！要不这样，老大爷，您开个价，我们买您的！”
我擦，万局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前已经被老大爷熊了一顿，咋还有勇气谈钱！
但，出乎我预料，宋大爷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一脸平静的笑容。
“局长大人，您的钱，我们可不敢收。我老宋虽说手头不宽裕，但还过得去。我呢，说话也算话，这对纸人，送你们了！”
万局长急了，以为宋大爷是在畏惧他的权势：“大爷，我可没有想逼迫您的意思，您千万……”
宋大爷挥了挥手：“我明白，好了，就这样了啊。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等到老朽死去的时候，来捧个人场便可。”
万局长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宋大爷回头，看了眼店铺门上那“宋记葬铺”四个字，轻轻叹了口气：“不成想，咱们老宋家百年的传承，竟然断在我这代。”
“好了，你们走吧，我回去了。收拾收拾，跟你们老奶奶一起出去旅行！”
宋大爷背过身，再也没看我们一眼。我们眼见他关了店铺，沿着那条巷子，慢慢地走了进去，直至消失。
